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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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点头,又看向桌面上的无首猴:“怎么,他要等什么?”
  二人业已交锋三载,梦中时序更非平常,杨心问在此间也已无数次被梦魇裹挟,虽最终都挣脱了出来,甚至到了如今能压制住无首猴的境界。
  可每次脱梦便有如在心脉上刮骨剃肉。
  千刀万剐之下重塑的人。
  可还能算同一个人?
  无首猴并不轻信,却也不能全然不信。他沉默半晌道:“你当初与他……交情匪浅,便是刚入此阵中时,你时而在魇中忘了自己的名字,却还独独记得他的,如今你却想与我说,你已不在乎他了?”
  “这是什么话,把我说的这样凉薄,我自然是在乎陈安道的。”杨心问便笑,“他于我有恩,又用自己的血肉供给我的肉身,若不是他,我要压住你恐怕没那么容易。只是你仓促间提到,倒不知前辈是想拿他做什么文章?”
  他说得滴水不露,无首猴亦不着急。
  “我欲与你做个约定。”
  杨心问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间梦主名为邵长泽,亦是我万般仙众的教众之一。近来他噩梦缠身,几乎每晚都以蛛网与我相连,我怜他夜不能寐,便想与你赌一赌,若你能从我手中夺下他的心魂,我便将剩下所有蛛丝和一席朝露都拱手相让。”
  窗外夜色愈深,时来隆冬,寒风呼啸。杨心问掩了窗:“若得了蛛丝和一席朝露,哪怕没能将你心魄寸断,你在我手上也永无翻身的可能,算来是个赌命局。只是我觉得你的命贱,我的命贵——不赌。”
  无首猴:“……”
  无首猴本以为杨心问必然念着能早日出去,这赌局他必定是要应的,没曾想不待他说完,杨心问便已想也不想地拒了。
  他们所在的幻境皆有他们一手所成,他们彼此同意的约定,便可成为整个幻境的规则,决不允许反悔,可若是一方不同意,另一方自然也无法可想。
  杨心问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沉默的猴首,冷笑了一声,正待说话,却闻一阵香风袭来。
  “这位小郎君,可是一人前来啊?”一双柔荑落在他肩上,虚揽着他,脸探了过来,唇角有一颗小痣,半晌怔道,“诶呀,生得可真俊。”
  杨心问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变换了的服饰——窄袖红袍,压银线边,腰封落玉勾勒出他窄劲的腰身,黑靴裹着长裤,一头长发被竖在脑后,成了个正经的马尾,他许久不曾这般人模人样。
  倒是稀罕,他暗自心想,无首猴竟然在自己的地盘容得他全须全尾,他都多久不曾四肢健全了。
  杨心问斜眼一觑对坐的猴首小像,然后才勾起唇角,眼里盈满了年少无知的羞怯,对那姑娘笑道:“好姐姐,可别臊我,我是替我娘抱不平,来捉我爹的。”
  那女子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觉得他这样帮着母亲的好儿郎已是少见,不禁愈发柔声,慈爱道,“你爹是哪个,若是认得,姐姐帮你指来。”
  杨心问捻着酒盏,做贼样的左右乱瞟,接着小声道:“我姓邵,我爹叫——”
  “不曾听过!”那女子忽而大声回道,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杨心问也一副呆愣的模样。
  女子自觉失态,连忙以帕掩面,转头便走。
  走出了两步,却又忽然回头,面色难看地瞧着他:“你也不要胡乱打听,小孩子家家的,流连这种风月场所却是什么教养,听姐姐的,快些回去吧!”
  说完再不停步,点着碎步顷刻间便不见人影了。
  只一眼他便看出,这是无首猴以一席朝露修改过的梦魇,有真有假,虚实相生。
  无首猴的眼珠子动了动:“你既不愿入这赌局,为何又要打听邵长泽的事?”
  “你赌上性命也要在这邵长泽的梦里与我分出胜负,想来此人对你意义非凡。”杨心问说,“前辈要抓我的把柄,怎的就不容许我抓你的?”
  石像用耳朵里伸出的手,将自己撑了起来,在桌上正道:“方才那约定,我尚未说完。三个月内,你若能夺得他的心魂,我俯首称臣,任君处置,可如果你失败了,也不需付出任何代价,只是日后你若能出去,需帮我一个忙。”
  “这倒是有意思。”杨心问挑眉:“我且听听是什么忙。”
  第114章 浪荡客
  石像轻道:“保我万般仙众一如既往, 不受噩梦滋扰。”
  杨心问将酒盏的下沿在桌上慢敲。
  琵琶声随着香脂气一同入帘,他抬眼望去,那琵琶女手下越拨越快, 琵琶本靡音,又是在这青楼里弹唱,可在她手下却见铮色, 激越昂扬非凡。
  “不是不行。”杨心问透过珠帘看那女子, “只是前辈, 你图什么呢?”
  无首猴不语。
  “你本为魔物, 却在临渊宗效力多年,培养出了夏家姊妹一般的仙师。当年罗生道上,你也是真心实意想为深渊成人付出一切, 与世家的关系瞧着也不差。”
  “可如今你又处处与世家和临渊宗作对, 有意颠覆人间秩序,甚至诱杀圣女,以至邪祟横行,还组建这瞧不出目的的万般仙众。”杨心问趴在了桌上, 与那石像四目相对,“你这样——让我很是不安啊。”
  无首猴道:“你疑心太重。”
  杨心问大笑:“与你在幻境里周旋这些年, 我连自己是谁都要时时警醒, 你竟怪我疑心重?”
  席间冷寂片刻, 寒窗上纸封抖动, 杨心问却是忽而推开窗来, 向外一指, 只见隆冬飞雪忽而成了落英簌簌, 外头一派春暖花开的景象, 此间人却无半分察觉, 依旧兀自笙歌燕舞,抱炉取暖。
  他端详着那落英飞絮片刻,方转身道:“你方才说的约定有些意思,若我赶紧了出去,约莫还能在年前看场雪。”
  “只是此人心魄在你手上,此境便是你的地盘,很不公平。”
  无首猴并不松口:“可此事成了,于你有百利,便是不成,你也没有任何损害。”
  杨心问坐在窗台上,一派春景与他桃李般的艳色相映,他哂笑道:“不无道理。”
  他说着举起那小石像,眨眼间将他化作一个小金佛像,朝着台上掷去,同时道:“誓约已成。”
  随着空中荡来一声“蛛丝既缚”,无首猴便脱离了这石像的桎梏,化作虚影飘出。
  小金佛沉沉落地,而后翻滚两下,停在了那琵琶女脚前,在周遭的碎银铜板楹花间显得分外惹眼。
  楼中一时鸦雀无声,那琵琶女亦手下一停,一旁的侍女愣神半晌,接着连忙拾起那金佛,手都在打颤。
  何等阔绰!何等一掷千金!
  “多……多谢这位公子,我们笙离姑娘——”小侍女抬眼,却见杨心问掀帘颔首而出,面上带笑,缓步走来。
  他一身劲装作剑客打扮,眼里面上却荡着说不出的风流来,偏偏生得俊俏非凡,于是那风便成了风雅的风,流又成了清流的流。
  虽然此人在烟花地里扔佛像,必然是纨绔到了邪门的地步,可那又怎样——这位爷可太大方了!
  “这东西沉得慌。”杨心问嬉笑道,“笙离姑娘弹琵琶弹得好,又美得像观音菩萨,忍不住送了出来,也不知姑娘会不会嫌我唐突?”
  琵琶女颔首,杏眼微垂,谦恭却又不至于谄媚地款款行了个礼:“谢过公子抬爱。”
  “好说好说。”杨心问浪荡道,“只是我还是头一回来这个——”
  他迟疑片刻,那小侍女便很是贴心地答道:“蕊合楼。”
  “不错,不错,蕊合楼,也是头回见到这样美的姑娘,听到这般乐声,着实失了魂。不知在下可有幸请笙离姑娘与我对酌一二,品酒论曲?”
  小侍女面露难色:“这……”
  她乌黑的眼一咕噜,见笙离不答不应,忙道:“倒是不巧,今日笙离姑娘要在大堂弹曲,怕是得择日再陪公子了。楼中善乐美貌的姐姐还有不少,翠青姐姐和莺儿姐姐今日都得空,我去寻她们出来可好?”
  杨心问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似是对旁人不感兴趣,低头看着笙离手上的琵琶,忽而又扬起眉来:“这琵琶模样甚是古怪,笙离姑娘,能借我瞧两眼吗?”
  那琵琶确实古怪,鸣箱竟并非梨形而是指形的,这样的形状,能发出声音来都算不错了,偏偏比寻常琵琶的音色还要更亮。
  方才还垂眼色平的笙离此时却忽然抬起头来,抱着琵琶的手却是下意识收紧了些,随即却又轻呼一口气,利落地将琵琶推出,笑道:“不过寻常玩意儿,公子不忙,且细细看。”
  杨心问接过来,借着楼里明亮的灯光打量了一番,那琵琶的鸣箱背后凹凸不平,似两只人手合拢,他的手自其上拂过,又轻敲两下,声闷音浊,是敲在皮革上才会有的动静。
  最后,他将琵琶抬起来,凑到鼻尖嗅了两下,轻佻道:“笙离姑娘弄弦调音时日已长,竟叫这琵琶都沾上了女子香,当真叫人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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