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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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血雨在他周身降下,他的外衣本就被他自尽时喷出来的血给染得通红,眼下更是没一点干净地儿了。
  他喘着粗气,几个翻身落回了姚垣慕旁边,靠在了树上,不着痕迹地用左手提着剑。
  杨心问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
  那豹子方才那一下咬到了他的脊骨。
  用灵力杀死的魔物不会复生,但剩下的还是很多,要让他一个兴浪境的剑修挑战巨啸境没打过的邪修,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
  杨心问深吸了一口气,却没觉得半分恐惧苍凉。
  也是,他毕竟死不了。
  他咬着剑柄,单手脱了血红的外衣,斜眼看向还在那跟没有剑的人傀斗智斗勇的姚垣慕。
  这珠环男看起来是个会杀红眼的性子,连自己这个心魄他都敢杀,必然不会放了姚垣慕。他那日对姚垣慕说,这阖天阵若开,他便帮他一把。
  姚垣慕运气不错,杨心问心想,在他最想死的时候给他寻了件找死的事。
  “东南角。”杨心问甩了甩剑上的血,偏头对姚垣慕说,“一会儿你盯着那剑意,它领着你往那飞,你便带着那姚老头一起冲。”
  姚垣慕闻言一愣:“你、你呢?”
  杨心问懒得跟他来来回回“你先走”“我殿后”地废话,说到底他也不是为了姚垣慕,主要是他自己想试试。
  试试自己到底成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杀了你,我对不起花儿姐。”那珠环男子似闲庭散步般朝着他们走近,“可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所以对不住便对不住吧。”
  杨心问站直了些,他现在不太能保持平衡,右边总是空落落的。
  “阳关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杨心问也不惧,低头看着自己的剑,漫不经心地问道,“还跟万般仙众联起手来了。”
  “万般仙众可不跟人联手,他们就是一群疯子。”
  “那是谁杀的圣女?”
  “自然是那群疯狗乱咬人。”
  俯瞰二十四式中,没有一式是可以在右臂不动的情况下完成的,那是入门的招式,最重平衡和统一。
  杨心问闭眼,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日在桥头看见的季闲的招式。
  他没有伞,只有这把剑。
  所幸他要的不是赢。
  丝线骤然绷紧!
  杨心问的身形忽而消失,地上只余几根断草轻飘,尚未落地,杨心问便已经用剑鞘钩住了一只秃鹫的脖子,回身一荡,踹开了另一只飞鹰的脑袋,同时转动了剑柄,调整方向抹了那秃鹫的脖子,随即踩着秃鹫未落的身体,朝天再送出一剑,捅死了飞鹰。
  双鸟齐落,正在那珠环男子的头顶,杨心问的身影被秃鹫庞大的身形遮挡着,珠环男子躲也不躲,径直站在那,紧接着那秃鹫的尸体瞬间成了七零八碎的残块,血雨浇头盖下,珠环男子下意识拿手一挡,余光却瞥见一点寒芒闪过。
  杨心问竟是扔出了自己的剑,叫那剑追在尸块后面自孔洞里钻了进来!
  姚垣慕一怔——是了,尸体在被切碎的一瞬间可以描摹出了那千千结心网的形状!
  他周身剑意一动,随即便朝着东南面如流火般飞去,姚垣慕不敢耽搁,立马背着姚不闻狂奔。姚不闻似是被这动静弄醒了,模模糊糊间睁开了眼,气若游丝道:“正德……正德他们来了吗……”
  “没有!但是杨道友来了!”
  “杨……心问?”
  “没错!”姚垣慕激动道,“就是我大——”
  “叮——”
  一声清脆的剑鸣自身后响起,姚垣慕转过了头。
  剑断了。
  并非一刀两断,那剑还未停下前进的势头,剑身却被一寸一寸地绞断。
  那网竟并非静止,每条线,每个结,竟是每时每刻地在高速转动着!
  这样的速度下,那渔网大的孔洞根本算不上破绽!
  可在剑之后的杨心问却半步不停,依旧朝着这网飞身而来!
  “道友!”
  姚垣慕尖叫着,仿佛那一瞬要被割成了千百个碎块的人是他,可他的惨叫唤不住如投林飞鸟般冲向那网的杨心问。
  他隐约看见了杨心问脸上近乎疯狂的笑意,但也只看到了一瞬,下一刻,千百条丝线割碎了那估计还没他姚垣慕一半重的瘦小的身影。
  他甚至没能听见一声惨叫。
  血雾弥漫。
  早就已经被血污染尽的山林里,再多一个人的血或者再少一个人的血,似乎都并不值一提。可姚垣慕已经被血腥冲的麻木的鼻子,却像是忽而闻到了令他难以忍受的味道,叫他双腿猛地一软,连带着背上的姚不闻也重重摔了下去。
  “……道友……杨道友……”
  杨心问的血块在网里跌落,珠环男子拧了拧眉,转过头对姚垣慕说:“唉,都怪你,害得我把心魄给杀了。”
  姚垣慕茫然地抬起头。
  “你瞧瞧你,好端端的弄那么大阵仗做什么?本来要死的只有你们,现在搭进来一个心魄,花儿姐都不知会怎么骂我。”
  珠环男子操着手中的线,朝着姚垣慕一步步走来。
  只见姚垣慕脸上的茫然逐渐变成惊惧,他像是看见了世间最惊悚的一幕,两眼几乎要翻出眼白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蹭着,甚至把长老丢在一旁给忘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他结巴着,胸口供不上气,“你到底是……是是是是什么?”
  “我?”珠环男子的脸早就七零八碎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了根针,穿了手中的线,开始在脸上缝补起来,“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人,活人。只是被人从平罡城里捡起来的时候,脸烂了,肠子跟胃都烂了,所以用了点别的替代,算人也行,算傀儡也差不多——这些小弟子也是这样,如何,我手艺不错吧。”
  “你别过来……”姚垣慕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吓破了胆样的嚷嚷,“鬼……鬼……”
  “我可不是鬼。”那珠环男子说着,从姚垣慕缴了的那批剑里提溜出了一把,对准了姚不闻。
  “在你们面前,我怎敢自称——”
  珠环男子一顿,他忽而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略略低头看去,却是一只手夹着剑身的碎片,割开了他的喉咙。
  他背上一沉。
  “你到底是什么?”地上那小胖子颤抖着双唇,看向了自己——或许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那个人。
  已经被切得粉碎,却不知何时又聚成了人形的心魄跳到了他的背后,割开了他的喉咙,随即是他手上的线,再接下来是心脏。
  他像是夜里走在山岗上的人,不知何时背起了一个尸鬼,那鬼浑身赤裸,双腿绞着他的腰背,一手勒着他的脖子,尖锐的齿爪要了他的命,唯有颈边的呼吸欺骗着他,叫他觉得这还是个活人的小孩儿。
  “哈哈。”
  这笑声已无法再从他裂开的喉管中发出,可珠环男子还是自敞开的胸膛里震颤出了一丝笑意。
  他是对的。
  这仙门早就已经邪祟横生。
  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魔兽和人傀在顷刻间停了下来,他们身上缝补的丝线化为粉尘消散,一具具倒了下来。
  杨心问松开手,跳开了几步。那网眨眼间便彻底消失,珠环男子在地上了无生息,杨心问随即捡起了自己刚才脱下的血色外袍,重新穿上。
  “好饿。”
  想那堕化之力重塑肉身也不是做白功。杨心问只觉得自己一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面前被他吓得魂不附体的姚垣慕面前,他竟觉出了这肥头大耳的东西肉质鲜美,看得他口中生津。
  “你问我我是什么东西?”杨心问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小猪仔,“我还想知道呢。”
  姚垣慕尖叫着往后爬。
  杨心问没追上去,他近来很讨厌听见尖叫声,因为他的梦里时时萦绕着这玩意儿,姚垣慕脸上那副吓破胆的样子他也讨厌,倒不是觉得狗咬吕洞宾,只是这脸也是他梦里见到的蠢样。
  人人都这般害怕,人人都这般惊惧。
  可这些人分明是能死的,怎么不找把刀自尽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嫌弃地抽了那珠环男子身上的腰带往自己的身上系。才杀了个活人——至少自称是活人,他竟一时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饿。
  肚子好饿。
  接下来该去哪儿呢?
  这副样子要去哪儿怕是都不好走,要是跟师兄学了那个什么仿影藏身术就好了。
  或者自投罗网一番,让李正德这什么天下第一来剐两刀,瞧瞧能不能——
  日已西沉,晚风荡开了些许浊气。
  杨心问正可惜着这“酒池肉林”里全是魔物不是人,没东西给他下嘴时,却忽而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
  他愕然地抬头,便见一只长得壮实魁梧的兔子朝着他奔来,黑毛红眼,乍看像只黑犬,长得跟魔兽是一卦的,若非杨心问现下饿得没力气,已经要一脚踹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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