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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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心问故作讶然:“仙门世家退治?真的假的?”
  联手退治,结果还没治个干净,非得几十年后让另一个邪魔来掐架才掐了个明白。
  不过这究竟是因为当年那些修士太废物,还是有人里应外合在暗度陈仓,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保下了个邪魔来,也就不得而知了。
  他还要再翻,却见那书须臾间又成了片叶子,在他指间飘走了。
  杨心问收了手,托腮看天:“前辈还真小气,多一个字也不让我看。”
  “此间书卷无穷无尽,如若心生贪念,求道求真,恐生迷惘。”
  “那你可太看得起我了,就刚刚那几行字都给我看困了。”
  正说着,又一片落叶飘下,落地成书,展开的那面却赫然是一张画,正是杨心问在梦中看过的那张鼎中猴相。
  他瞧着一副犯困的模样,却还是在心里莫名打了个寒战。
  那偷窥得正大光明的石狮子说到:“此人行事诡谲,心狠手辣,又与你因缘匪浅,望而生畏乃是人之常情,不必掩饰。”
  杨心问伸手在那书页上的猴首上点了点:“畏有什么用,这老神棍今年都多少岁了,怎么还没人收拾他?”
  岁虚阵内,皆为虚幻。
  可这人却能屡屡入梦,那日四目相对,莫名叫杨心问想起了与深渊对视的悚然。
  只见书页上写着与为生所言相似的志怪传说,在一旁的小字里标示:无首猴志怪取自十一圣五年地方志详载:
  荆湖有男子行采生折割之事,掳掠幼童,以药水使其发肤溃烂,再覆猴毛于其上,待伤愈,毛肤不可分。该男子将幼童与牲畜养于一处,时日渐久,幼童不知自己为人也。
  男子以“人语毛猴”招摇过市,在荆湖一代小有名气。某日,一侠士途经此地,其人行走江湖多年,对江湖伎俩了如指掌,一眼便洞察此人诡计,怒而斩妖人,挟毛孩离去。
  数年后,陇州夷襄一代盛传一人一毛猴能言吉凶,知古今。
  又数年,夷襄天生异象,一日田中生毒草,两日城中飞妖邪,三日六月飞霜,霜后生雨雹,大过于拳,色白而坚,屋舍牛羊具有损伤,雹后又飞冰,冰封百里,飞禽走兽尽数卷入其中,夷襄一夜空城,无人生还。
  冰雕见日光不化,铁镐难开,千人尸身却不见血色,唯有一猴脑落在雪上,血流不止,不见猴身。
  杨心问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日的情景,万里雪飘,银装素裹,再凄惨的景象都被晶莹剔透的冰给裹在了里头,闻不到一点腥气儿,只有地上滚落的那颗脑袋,到死都不合时宜地发着臭,流着脏兮兮的血。
  “但是时间对不上。”杨心问自言自语道,“十一圣五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熬到十三圣十七年,圣女大多长寿,什么东西能熬死两任圣女?”
  只有邪祟。
  千面人在幻境中唤人身剑鞘为“庄兄”,二人必定是相识的。在千面人已经成祟,而庄千楷尚且没有变成被法阵反噬之前,这两人应当有所交集。
  不……不对。
  那日的回忆历历在目,杨心问几乎能想起彼时那千面人的语气和神情。
  【庄兄,你瞧瞧,何等玄妙!若非岁时有差,眼下三相有了四相,那群人若瞧见了这一幕,岂不得万般痴狂!】
  【庄兄,当年我三人未竟之事,今日你我二人,却该有个了断!】
  不是两人……是三人……
  杨心问猛地合上了手中书页,由着它再度幻化成叶片,下一张黄叶翩然落在了他面前,《魔祟志》卷十一东海篇章,第十七案——海中仙。
  十三圣四十年,东海沿岸遭逢惊天巨啸,海边渔家生死垂危,忽现一岛屿大小的巨鱼,吞水吐雾,救百人性命于危难之间。
  村民感念之际,那巨鱼可言人语,回道:“我非善类,食人血肉而生,吸人精气过活,日后见我,不必留手。”
  村长说:“今日英雄救我阖村百余人,我等性命便算英雄账中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什么时候来取,都是应当的。”
  巨鱼摆尾,掀了岸上人一身的水,回身归海,不曾近岸。
  后村民以水葬代土葬,人死不停尸,气绝即送上渔船,归于海中,以还海中仙之恩。
  渔夫相传,若见海中仙身影,出海无虞,东岸渔村三代无海难。
  杨心问目光一凛:对得上!
  第71章 拆线
  陈安道迎着那满院的樁首根的味道, 走进了前堂。
  听白老先生说家主快不行了,那守门的弟子也不敢再拦,又听说他大师兄一时走火入魔, 眼下正让季家长老看护着,更是哆嗦着跑开,像个参与谋反的乱臣贼子, 忽闻兵败, 逃得慌不择路。
  陈勉冲那弟子的背影啐了口痰, 被陈勤敲了个暴栗, 扭头正要抗议,却见陈安道看着内室屏风的神色,忽而又红了眼, 再不说话了。
  兄弟俩合上了前堂的门, 一左一右蹲在院子里,抬眼望着天上的浮云。
  陈安道久久地看着那屏风,半晌合了眼,再张开时, 已不见之前惶然的模样。
  他抬脚走进了内室。
  陈柏的居所向来清雅简朴,屋子里没什么昂贵的陈设, 素帐之下一张松木床, 一套竹木桌椅, 墙上挂着几张友人所赠的字画, 其中一张画上空白一片。
  床边有个小几, 上面放着棋盘和棋篓, 棋盘上摆着一副残局。
  白老先生立在床边, 眼里含着无可奈何, 陈安道敛了眼睑, 跪地行礼。
  还不等他出言问候,便见白老先生绑起了床帏,搀扶着素帐里的人慢慢坐了起来。
  陈柏本就清癯,双颊深深凹陷,面色全白,唇色发紫。他深咳了两声,白老先生连忙递上了帕子,只听那声音似是从喉咙一路钻到了肺腑,自脏器的空腔里嗡鸣,叫人不忍细听。
  “……安道,你回来了。”他咳完之后,折了帕子,靠坐在床头,如一副体面的骨架架在那里。
  “孩儿不孝。”陈安道跪地叩首道,“未能提前归家,在父亲病中伺候左右。”
  “无妨,我时日不多,这是喜事。”
  “父——”
  “安道。”陈柏侧过头,枯槁无光的头发从肩上落了下来,在榻上蜿蜒成一丛深秋的草堆。
  他看向桌上的那个瓷碗,疲累地挪动着眼皮:“这个月可喝了药?”
  陈安道一顿,眼里一片死寂,半晌哑声道:“回父亲的话,喝过了。”
  “那便再多喝一碗。”陈柏说,“我走前,再盯着你喝这最后一次。”
  陈安道的手在袖中微微握紧,嘴角勾了个自嘲的弧度,但也只有一瞬,他便顺从地站起身来,走到桌边,随即一愣。
  碗中是空的。
  敞开的窗子外,立着一棵银杏树。这个时节,银杏竟已满目金黄,叶片簌簌而下,几片从窗子里旋进,落在地上,桌案上,甚至是碗中,陈安道凝望着碗中的那片叶子,半晌轻道:“父亲,这是何意?”
  他伸手拿出了那片叶子,攥在了手心之中。
  陈柏在摇曳的素帐中看他,那眼神不似一如既往的沉静,反倒盈着捧不可思议的火,像是那日追着纸蝶奔跑的孩童,正爆发着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你何时知道那药的作用的?”陈柏微笑着说,“藏得这样好。”
  陈安道不自觉地用指甲划破了那叶片。
  “少时您送我到关家进修医理,那时我辨出了那药中的味道。”
  “既然知道了,为何还喝,为何不问?”
  “父母之命。”陈安道顿了顿,“不敢不从。”
  “好一个不敢不从。”
  陈柏挣扎着直起了身,凹陷的眼窝里,那双漆黑的眼死死地盯着陈安道,只刚一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旧薪一般的身体似是无力支撑他这样用力的咳嗽,那声音便慢慢地变得微弱,如溺水的人,分明再发不出呼救,却还要挣扎出水面:“陈安道,你……你长得这般像你母亲,为何却、却生得与我一般懦弱……”
  一旁的白老先生连忙给他顺气,陈安道再度跪了下去,俯身道:“父亲息怒。”
  “你分明是不敢问。”陈柏喘息道,“你明知那药废了你的灵脉……要你性命……却连、却连问也不……不敢问,不过是掩耳盗铃——咳咳——自欺欺人!”
  叶片在陈安道的掌心里粉碎。
  他该说些什么。
  陈安道心想,他得回答些什么,这是礼仪,是他为人子应当谨遵的道理。
  他应当出声询问,这么久,这么漫长的时光里,他早该开口询问。
  为何要他服用椿首根?
  为何几大世家都愿意毫无保留地教他家传秘术?
  为何将他一介废人送到李正德身边?
  为何那铃铛取名为柩?
  为何,为何……
  陈安道熟视无睹,陈安道眼盲心瞎。
  他教杨心问去问,可他自己是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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