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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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现在就恨不得冲到陈安道面前问,做什么要让他亲口来问叶珉的事,又做什么告诉他不要多想。
  他如何不多想,如何能不问。
  莫不是那日自己大言不惭,说“不愿溺在梦中,不愿眼盲心瞎”,竟在何处惹到了师兄,才叫人把自己抛到了这样的境地?
  “师兄啊师兄。”杨心问将手里那玉佩反扣在了桌上,“你可当真是瞧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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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铺的老板,这几日过得很不好。
  先是有人闹事砸店,再是有人聚众斗殴,本就是小本生意,叫人成天搅和,都快做不下去了。
  莫不是“闲云”二字犯了仙人的忌讳,才叫他连日水逆,倒霉成这样?
  他正琢磨着给店铺换个名字,那边的门帘便被掀了起来。老板立马脸上堆笑,搓着手迎上前去:“铺中好酒,应有尽有,几位——”
  进店的几人都是寻常布衣的打扮,布衣短褐,上头有几个补丁,但并不破烂肮脏。打头的是个红衣女子,后面跟着三个男子,具不是打眼的长相,但那女子脸上有块从额角一路划到颧骨的伤疤,叫老板疑心这几人是便衣出行的衙门走吏,不然就是乔装打扮的土匪。
  眼下已近亥时,店内店外都没什么人了。老板不欲生事儿,心里的疑虑半点不放脸上,只是寻常问道:“几位可有瞧上的酒啊?”
  那女子冲他笑了笑,也是奇怪,那张普普通通的脸,这样一笑,却同时生出了温婉和英气,叫人不由自主得觉得她亲近,似是多年未见的旧友一般。
  “可有菱兰酿?”女子轻声道,“此地不常见,我寻了好多家店都不曾看到。”
  “有!”掌柜的闻言忙道,“客官这可是找对地方了,整个镇上,也就只有我这家酒肆买得到上好的菱兰酿了!”
  女子闻言挽了挽自己耳边的发,双手轻握在一起,露出些少女的神态:“浮图岭离东海这样远,竟也有菱兰酿卖,我都好些年没喝过了。”
  老板回身去给她打酒,一边打一边回道:“可不是,而且那酒带些酸味儿,不合咱这儿的口味,姑娘,你是东海那边来的?”
  女子微笑着点点头。
  “那可真是远,来这儿不容易啊,是走生意,还是办事儿?”
  “办些家事。”女子叹气道,“家中幼弟早些年被领上了临渊宗,好些年没有见过了,如今家父病危,我得将他带回去。”
  一听临渊宗,老板手上一顿,随即讶然道:“仙、仙家子?”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可真是了不得!”老板将酒坛封好,再用细麻绳捆了两圈,递过去,“能叫仙君亲自带走的,必然是有大造化的娃儿啊。”
  “什么大造化,就是个瞎胡闹的小崽子。”女子接了过来,“他啊,生得好,丹凤眼,薄情唇,人群里一打眼便能瞧见他,十二三岁的年纪,便惹不少姑娘喜欢,仙师说他资质也好,什么剑术剑法一点就通,家父家母因此都把他惯坏了,教得他嘴上不饶人,还成日里喜欢逞凶斗恶,不知好歹,这上山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苦头。”
  她越说,老板的眼睁得越大。
  这姑娘口中的幼弟,他怎么听怎么耳熟。
  这不就是前几日在他这铺子里见义勇为的临渊宗弟子吗!
  真是无巧不成书!老板闻言忙要开口,却忽而瞥见那女子身后的一个矮个儿男子。
  那男子戴着斗笠,原是垂着头的,老板本以为他是个子矮。
  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后,男子若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像是懒觉中被异响扰了清梦的动物,老板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年人,模样平常,只一对招风耳格外显眼。
  那少年的视线很快又落了下去,像是睁着眼睛便又进入了沉睡。
  老板猛地一顿。
  这少年他认得,身坠金蟾带,乃是韶康姚家的人,前些日子还在他这儿砸了坛酒。
  紧接着一阵寒意便从他脚底爬上他的脊背。
  这小仙君为何会在这里,为何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为何会跟在这女子身后,还打扮成了个寻常百姓的样子?
  他一点都想不通,但只这一瞬的疑惑便能叫他冷静下来细想:临渊宗何时会管到东海去了?便是有仙缘,也该是收到东海的雒鸣宗里,怎么会跑到临渊宗来?
  这女子自称那临渊宗弟子的亲姊,可二人模样没有半分相似。
  且那弟子的口音分明就是他们浮图岭的口音,哪里有什么东海的影子?
  老板一时冷汗直流,再不敢多攀谈一句,强笑道:“这酒客官拿好了,今夜小店便该打烊了,客官好走不送。”
  女子接了酒,方才的笑意却淡了。
  老板此时才发现,这女子貌不惊人,但鼻子生得格外高挺,叫这张脸生出些刚毅和桀骜来。当她不笑时,瞳色似乎也深了些,额角的疤痕也似在此刻才截断了这张脸上女子的温婉,彰显了它的凶狠与暴戾。
  “客、客官……可还有什么……”
  “老板。”女子叹气道,“你还没收钱呢。”
  此话一出,女子身后的另外两个男子也骤然觉出不对,酒肆里一时落针可闻,桌上的蜡烛被风吹得左摇右晃,门前的布帘起而又落,原处隐约传来犬吠,不知是谁家的院子里又遭了贼。
  老板的腿都在打颤,当即跪了下来:“女侠!好汉!我、我就一个卖酒的,我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女子微微低下头,在他头顶道:“你见过我弟弟?”
  老板连忙在地上磕头,一边磕一边道:“见过,见过,那小弟子前几日来过我家店,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认识他啊!”
  “他果真是临渊宗的弟子?”
  “是!我见到了他的腰牌,姓杨,就是临渊宗的!”老板不知该磕多久的头,但他断然不敢停下,只听一声又一声“砰砰砰”地砸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见了血。
  “多谢。”女子说完竟后退了一步,拿着那酒坛,在鼻尖闻了闻道,“好久没喝过菱兰酿了,这气味真叫我难得的想起家来了。”
  这退后的一步,叫整个酒肆里气氛忽而一松。
  老板不敢抬头,依旧跪伏在地上。
  “老板,你住在这宗门脚下,可有受他们欺负?”
  老板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仙门的人,吃不准该怎么答,只是讷讷地磕头。
  女子轻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哪有不被欺负的普通人,就是被欺负得紧了,连心头一点火都叫人熄灭了,才连求援都不敢。”
  “今日是我对你不住,不曾想叫你竟认得那走肉的模样。”
  老板忙道不敢,究竟不敢什么,他也分辨不清。
  糊涂间,他似是闻到了一股骚味儿,待那黄液淌到他面前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失了禁,裆里一片软和的湿意。
  他忽而笑了起来。
  好个命根子,他心想,比爷爷我还更清楚,今日是不成了。
  “几位是什么人?”掌柜的又是哭又是笑,涕泗横流间自己张嘴吃下了不少,“为何偏生要与小老儿过不去?”
  那女子神色温柔,半分不嫌弃他满脸的秽物,自袖中拿出了帕子,给他轻轻擦了眼泪。
  “我身今日破天阁,天道何曾入阳关。”她轻声道,帕子上有股兰草的香味儿,“仙狗当道,欺贫欺弱,我等壮志,你应当明了。”
  待擦干净了他的脸,那帕子也脏得不能要了。女子慢慢站起身,后头持刀的男人走了过来,光亮的刀锋映着自己被蹉跎得满是沟壑的老脸。
  老板这辈子给有钱人当过奴才,给官家当过狗,给仙家当过垫脚石,一辈子没有挺直过腰板,不过是窝在“贪生怕死”四个字下的蝼蚁。不是没气过,不是没恨过,不是没说过“迟早要他们好看”。
  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说到底不过就是活得长些。
  “女侠啊。”
  他抬起头,不曾想这辈子临死前竟有这般胆色,抬起的刀里映着他脸上的痴态一闪而过。
  “这世道不是富压贫,官奴民,仙欺凡。”
  “今日杀我的,非仙非富。”
  而落刀的瞬间,他甚至没能感觉到什么。
  他只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滚落在地,在地上卷落数圈,喷洒的献血溅上了他那一排的酒坛,冲的这铺子里的酒味儿都淡了。
  未合上的眼睛看着那女子,像是说着最后的遗言。
  “分明是人食人,你杀我呀。”
  动刀的男子甩了刀上的血。
  另一个耳戴珠环的男人则上前,拿出了针线,又细细地将老板的脑袋和身体缝在了一起,一边缝一边抱怨道:“姓牛的你能不能下次小心点,别他妈的砍脑袋,还得我动手再缝一次,回头再起的走肉还得盖住这条颈子上的缝,你这不纯找事儿吗!”
  “废什么话呢,不砍脑袋他喊出来了怎么办?这附近人可多着呢。再说,不是你非要把那世家的小子留下,我能杀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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