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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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助理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不过陈寄回答了他:“对。”
  “是跟柯然很像的人吗?所以您最后让他们在一起了?”
  陈寄回答得很快,声音很低,但助理还是听清楚了:“是跟柯然完全不同的人。”
  最先成型的角色是明玉珠,是对完全不能把控的人不该有的情||色幻想。早到什么时候呢?陈寄也不能准确地找到它的开端,甚至于一度否认它的存在。
  但人要怎么用意志对抗生物本能,当林思弦拥抱他的时候,当林思弦靠在他身上的时候。
  在一切发展到更不可控的方向前,陈寄短暂尝试过抵抗,遭到了林思弦的威胁。陈寄非常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但无力感并非来源于胁迫,而是在每次林思弦用指尖描摹他血管时,在自尊心、危机感和所有基本认知前,陈寄先看见了他们交叠的双手。
  胡小心来得要晚一些,她诞生于那些非常普通而平凡的瞬间——形体室的每个夜晚,或是林思弦在水池边泼水的白昼。在时间长河里很容易被遗忘的片段,偏偏被有心之人定格下来。
  而在她们之外,柯然是例外。
  助理、记者甚至于很多认识的人都问过陈寄,为什么最后于山会选择柯然,是否因为柯然是真实存在的原型。
  可惜事实刚好相反,只有在柯然身上,找不到和林思弦任何相似之处,他是源自林思弦又独立于林思弦的幻想,是陈寄给自己的无能和遗憾编织的一个完全相反的虚拟补偿,一个林思弦完全属于他、完全依附他的梦。
  但林思弦不是柯然,林思弦永远不可能是柯然。
  助理问陈寄:“我可以问吗?是什么样的人啊?”
  陈寄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描述林思弦。他解构出来的林思弦都太片面。
  唯一想到的是,林思弦的纹身真适合他,他确实是体内有钉子的人。痛苦埋藏在体内,无论如何溃烂外表都完好无损。而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刻,那枚钉子又会支撑他鲜血淋漓地走下去,走到陈寄终于认清自己的无能和虚有其表的自尊。
  林思弦今天上午的拍摄有一点不在状态。
  一是因为上午拍了一段哭戏,这一直不算他的强项;二是因为昨晚之后陈寄一直没有再给他发消息或者打电话,上午林思弦再次回拨,又听到了暂时无法接通的忙音。
  就这样重来了四五条之后,导演终于保了一条能用的。
  导演走到他旁边时林思弦主动道歉:“抱歉,今天发挥不太好。”
  “没事儿,你前段时间拍得都挺好的,就今天有点僵,”导演安慰他,“不过很多人都有这毛病,你之后可以多琢磨琢磨,联想一下你平时真哭的场景。”
  下戏之后林思弦找俊杰拿回了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提示。林思弦越发不安起来——他到底给陈寄写了什么东西?
  “林哥,”俊杰在旁边问,“十二点了,那边有盒饭,要吃吗?”
  林思弦没什么胃口,摇摇头:“我回去休息下。”
  说是休息其实也沉不下心来,林思弦没麻烦俊杰,自己去便利店买了包烟。自从跟陈寄确定关系以来,知道陈寄不喜欢烟酒,他抽烟的频率都下降很多,今天实在忍不住。
  不想影响别人,林思弦专门绕到休息室背后一片空地,但风有点大,点了几次没点燃,于是又准备多走一段,去临时搭建的棚顶下面抽。
  然而没走两步却被一股蛮力后拽,他被往后狠狠拉了一步,重心不稳撞在一面温热的墙上——林思弦能判断出是一个人的胸膛。
  在他做出更为激烈的反抗之前,一股非常熟悉的草药味抹平了他的惊慌。
  是陈寄。
  陈寄没有说话,只是用一股很夸张的力度抱着他,双臂将他的肋骨勒得有些疼,林思弦却在这股疼痛里逐渐安定下来。
  林思弦甚至不想出声来破坏这一瞬间。他感受到陈寄的呼吸落在他颈侧,烫得像要给这片皮肤留下烙印。
  很久之后林思弦终于叫了对方名字:“陈寄?你怎么来了?”
  没有听见回答,林思弦又问:“我记得你说你今天有工作?”
  因为抱得太紧,陈寄能清晰听见两个人的心跳,感受到对方因为天气而偏热的体温。
  “林思弦。”陈寄终于回应了一句,却依旧没能再说更多的话。
  他太自负了。陈寄想。
  有时候自负不是狂言妄语,而是自以为强大,自以为可靠,自以为能承受一切苦痛、承担一切后果,所以不必向神佛祈愿也不必向他人索求。
  而此刻的陈寄才真正尝到自负带来的代价——他曾差一点永远见不到怀里这个人。
  在两个人的沉默里,这个拥抱又延续了未知的时长,汗水浸湿了衣服也无人提及。
  最后林思弦先忍不住:“你看见了吗?我给你写了什么。”
  “林思弦,”陈寄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用一种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半命令半祈求的语气说,“别再离开我,不管以什么方式。”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但他们还是没有理睬,不过来人并没有再靠近,而是停在原地,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
  陈寄很短暂地吻了一下林思弦的肩膀,他继续命令道:“回答我。”
  又用了一段时间,陈寄才得到他要的回答。林思弦背朝着他说:“好。”
  短短一个字有些模糊不清,但陈寄还是捕捉到了一点异样的潮湿。
  他用手抚摸林思弦的脸,找到了潮湿的原因——他的指尖沾到了林思弦的眼泪。
  陈寄在这一瞬间意识到,林思弦来找他的那个雨夜其实并没有哭。
  林思弦不会因为苦难、慌乱、不安、被拒绝而哭,他的泪水只有一个来源,来自于他确信自己正被陈寄迫切需要的时刻。
  第58章 草稿纸
  林思弦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流泪。
  除了演戏之外,他也不觉得泪水是什么有作用或者价值的东西。情绪的表达可以有很多替代方式,语言、动作、写下来的字句,这些都是能自主选择的,而眼泪这种生理性的反应,却是完全不可控的,会让原本竭力维持的平静功亏一篑。
  就像他囤了快二十年的泪水,明明只有一滴,却刚刚好落在了陈寄的手里,让他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思弦觉得有些头疼,不清楚是因为在热的地方待了太久,还是流泪后的后遗症。
  但无论是哪种原因,都是陈寄的错。
  “陈寄,”林思弦得出结论后,立刻批判对方,“你这个人真的很烦。”
  “嗯。”他听到陈寄很简短地回答他。
  一句话不够解气,林思弦又非常凶狠地补充:“陈寄,我真的很讨厌你。”
  陈寄还是说:“嗯。”
  两个人坐在休息室背后的长凳上,听到旁边鸟群飞过的声音。
  如果不是林思弦的头靠在他话中之人的肩膀上,并且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他这句话应该会多一些说服力。
  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在剧组给林思弦安排的房车里简单洗了个澡后,他们随便找了家饭店吃饭。
  得知陈寄的行程安排都被推到明后两天,所以明天还得坐早班机回去时,林思弦说:“不是说了让你别来。我这角色到中期就下线了,下周末我就杀青了。”
  陈寄点头道:“嗯,我知道。”
  林思弦没有一直追问自己写给陈寄的“遗书”到底有什么内容,一是不想反复提及那段显得自己很脆弱的往事,二是害怕他真的写了一些过度煽情的真心话,如果真从陈寄口中原样复述出来,他有些无法应对。
  所以此时此刻他明知陈寄来这里的原因,还是故作玩笑道:“哎,陈寄,谈恋爱别这么黏人,就这么离不开我啊?”
  取餐的叫号牌响了,陈寄起身,没有答话,只是力度不小地揉了一下林思弦的头发,把本就微卷的棕毛揉成更乱的一团。
  小别重逢的下午,林思弦却不能陪陈寄在周边转转,他四点还有一场跟女主的戏要拍。
  吃饭的时候林思弦略显矛盾,他一面不太想陈寄去片场,虽然陈寄并没公开露面过,但剧组总有几个能认出他的熟人,更何况他下午拍的依旧是一段爱而不得的酸溜溜的戏;而另一面他又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点隐隐的期待,原因则没那么复杂,就是想陈寄陪着他。
  不过没等他抉择,吃到中途时陈寄接了个电话,来自本组编剧frank。店里只有他们两个,所以林思弦也听到了frank说的话,这人从陈寄助理那里听说陈寄来影视城了,刚好他这两天也跟组,并且下午还约了几位很难得约到的前辈喝茶,前辈也认识陈寄,指名道姓让他过去。
  电话挂断后林思弦立刻作出决定,让陈寄必须过去。
  “你确定?”陈寄反问他。
  “当然,我没允许过你来片场看我演戏吧?”林思弦非常坦然道,“而且下午拍我追别人的戏,我怕你吃醋。”
  等下午到了片场,林思弦才知道这个决定非常正确。他在化妆间才得知,今天是女主的生日,来探班的人格外多,甚至还约了两家娱记来拍生日特辑,甚至有伪装成工作人员的粉丝,导致剧组不得不清场,拍摄迟迟没能开始。
  正式开拍前,女主还特别不好意思跟几位对手戏的演员倒了歉,林思弦笑笑说没关系,顺便祝她生日快乐。
  看上去她没有得到生日buff,可能现场人太多的原因,反而有些紧张,台词说错了好几次。
  中途林思弦去补了个妆,回到片场时却赫然发现在几个候场的娱记旁边,站着被自己赶去喝茶的人。
  尽管戴着口罩,林思弦还是一眼辨认出来那是陈寄,陈寄手里还提着两杯咖啡,
  林思弦诧异地在原地打量陈寄,而陈寄也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思弦?思弦?”导演在后面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你发什么呆呢?摄像机在这儿呢!”
  在拍《日落而息》时,陈寄也经常出现在片场,但那时候林思弦从来不敢相信陈寄是在看他,连余光不小心扫到对方都会快速掠过。
  一个古怪的念头在他心底缓慢浮现。
  当年那场文艺汇报,他是主角,在场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他唯一邀请的人却没有来。
  而在这两个剧组,他都是陪衬的角色,他没再邀请的人却成了专属于他的唯一观众。
  原来他曾经耿耿于怀的遗憾,已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反复填补了很多次。
  晚上九点时,扶满在群里发了张他跟小胖子在影视城跑步而汗流浃背的照片,一边骂胖子减肥要拖上自己,一边骂这里的天气简直有毒,明明才下了雨,气温只是诈骗般降了两度,马上便恢复原状。
  而苏红桃看见这条消息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了视频邀请,全方位向这二人展示了面前的西瓜、冰镇啤酒以及斜上方的空调。
  “太可恶了你这种人,”扶满边喘气边抨击她,“真是为非作歹,怙恶不悛。”
  他把最后那个字念错了,得到了苏红桃懒洋洋的批评:“那个字念quan,字都不会读还用成语呢。”
  “真的?”扶满不信。
  “那不然?”苏红桃挑衅道,“我高考语文一百二——为什么思弦不接视频啊?”
  “可能在拍夜戏吧。”
  等胖子气喘匀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总感觉刚才跑步的时候看到了陈编,但满哥怎么都不信。”
  “陈编?陈寄?”苏红桃没反应过来,“你看见脸了?他去影视城干什么?”
  “没有,戴着口罩,好像在买面包还是什么,满哥也是这么说的,说他来这里干嘛,”胖子说,“但我就是觉得那是陈编。”
  “话说回来,你看到陈编的采访预告了吗?”扶满问她。
  苏红桃问:“什么预告?他不是不怎么接采访嘛。”
  “对啊,所以才稀奇,”扶满催她现在看,“你看李主任朋友圈转发的那条。”
  苏红桃点开那条链接,是一个杂志公众号的推文,配图是一张纸上手写的几个字,“从池塘到日落的黄昏”,虽然没有点名是采访的谁,但不难推测出是陈寄几本书的书名。
  扶满也跟着重看了一遍,感叹道:“我要有他这个字,写封情书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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