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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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公子下令。”
  洛北将一副勾画好的地图递到他手上:“西域路遥,其中有数段可供我们动手脚,此事交给处月部的朱邪烈去做,要做得快些。”
  “是。”裴伷先双手接过了命令,才站起身道:“公子是担心朝廷会派人追杀?”
  洛北点了点头,“我只怕五王还没动身,杀他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裴伷先知道此事急迫,只将地图装进一只做工精致的银筒中,本要起身离开,又转身坐了下来。
  洛北已得了个开头,正在纸上写:“魏公安......”见状,只向他投去审视的一眼:“怎么了,还有话没说?”
  “确实。”裴伷先察言观色,见他温和英俊的一张面容上不辨喜怒,语气就放得更平和些:“公子要答应我不生气,我再开口。”
  洛北手上的笔一顿,差点染黑了一片白纸,他将纸张团成一团,搁下笔,望着裴伷先:“此事与褚郡君有关?”
  裴伷先点了点头,也不能再坐,站到了洛北身边:“是。一开始当着王公子的面,我不好说。后来公子又说了私心的话,我就更不好开口了。”
  他顿一顿:“我此来鸣沙,便是褚郡君出的主意。是她说武三思构陷五王之事必然与太子有涉,我才匆匆赶来了鸣沙请公子的示下。只是褚郡君大概也没想到,武三思打着复立武氏宗庙的主意。”
  洛北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平心而论,天底下有哪个做兄长的希望自己的妹妹整日在这些阴谋争斗之中打转。饶是他知道褚沅心思澄明,也不能免俗。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你就告诉褚郡君,此事最好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绝不能落到实处,否则社稷危矣。”
  裴伷先不解其意:“公子,我们的原意不是请褚郡君出面延请太平公主吗?”
  洛北无奈地笑了:“她既然知道让你来寻我,便已经打定了要请太平公主出面的主意。伷先不必担心,朝中有褚郡君在,五王能不能平安地到西域,就全看你我了。”
  裴伷先立刻应了:“公子放心,属下一定不负使命。”
  李朝隐拼死进谏,李唐宗室也群起劝说,终于让李显按下了自己的愤怒,把事情想得明白些——五王离京已有一年,他们怎么会知道宫中的事情?而后他的妹妹太平公主和昭容上官婉儿又入宫进谏,让他也不禁想到,如今五王已经服服帖帖,或许没有必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毕竟就在不到一年之前,他还曾经赐给张柬之等人可免十次死罪的免死铁券,墨迹不干,就把五王全部杀死,朝廷的颜面也挂不住,更显得他像是一位刻薄寡恩的皇帝。
  “罢了,这些人对朝廷还算有些功劳,就把他们流放吧。流放到......”李显在宰相们议事主动提起此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他话还没说完,武三思已经出列,要打断皇帝的话。
  魏元忠在后头看了一眼武三思,深觉洛北所言不虚,这个武三思是个得了权势,就什么也容不下的人。因此也打定主意,上前一步:“圣上英明,依臣之见,应当把他们合家流放去西域戍边。”
  “戍边,不错,戍边。”李显想起魏元忠昔年与吐蕃谈判的英姿,脸上又有了些笑容,“把这些人都流放到安西、北庭去,让他们吃一吃雪地寒风的苦。”
  “是。”魏元忠低头领命。
  武三思终于忍不住了:“圣上,构陷皇后这么大的罪名,若是幕后主使不能伏诛,恐怕圣名不清,与皇后娘娘也无益处啊。”
  “殿下慎言!”唐休璟一贯与魏元忠交好,又久在边境,本就乐意为安西北庭增添人口,见武三思还要赶尽杀绝,终于忍不住了,“天下岂有把禁宫中的事宜拿出来供天下嚼弄的道理?要是真为流言杀了人,天下人岂不是要把这流言议论纷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圣上的清誉要紧啊。”
  魏元忠也认了他的话:“是,陛下,臣认为,可以以‘僭越’‘冒犯’的名义处置这五人,绝不能以‘语泄宫中,构陷皇后’的名义处置他们。”
  李显在民间待过,也知道流言纷纷何等恼人,他绝不愿让自己家的事情成了百姓的笑话:“是,此事准了你们的请,马上去做,务必靖除流言,倘若长安城中还有人议论,命金吾卫以谋反罪名乱棍打死!”
  第70章
  神龙二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重阳节满宫里摆的菊花香气还弥漫在空中,十月一过,天上便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
  自武则天去世,五大臣贬斥出京,皇帝李显便放心地把朝政委以韦皇后和武三思、魏元忠等宰相们,自己沉醉在长安城熏人的富贵与宴饮之中,时常换上做亲王时的装扮四处出游,在各家贵胄府邸中厮混过日。
  皇亲贵胄、朝廷大臣上行下效,芦花未绝,白雪飘飘的胜景之中,诗会、博戏、歌舞、马球.......一场场应酬让人应接不暇。
  今日便是上官婉儿主持的文会。自她获封昭容,执掌制诰以来,日渐有了文坛宗主的派头。
  长安的一派诗人词士,由昔年在武周时期编簒《三教珠英》的状元张说领头、宋之问、徐坚、李峤、崔融、崔湜等都时常来她主持的文会上以文辞较高下。
  王翰虽以才名著称天下,但他意气辞官,如今只是个无官无职的进士。好在在上官婉儿的姨妈郑氏便是嫁入了太原王家,是王翰的一位叔母。凭了这一点远远的血缘,他才能在这场文会上敬陪末座。
  到了这一年,名盛一时的上官婉儿已经四十四岁,但她肌肤胜雪,眉目俏丽,竟还像二三十来岁的人。她端坐席上,用纤纤素手拈出一个诗题:“诸位,本次便以‘雪夜’为题,不限韵律,随意吟咏。”
  一众文人都苦思冥想起来。王翰善作快诗,凝神想了片刻,便在纸上一挥而就:
  “满天星斗晓来收,万丈瑶台梦里游。物到岁寒偏耐看,一轩松竹不胜幽。”
  他要把卷纸递给来收集的女官,一抬头却差点愣在当场,眼前这个头戴白玉冠,耳坠明月珰,面似芙蓉花的女郎不是褚沅又是谁?
  他张了张口,想和她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比起昔年跳上张昌仪的洛阳县衙公堂主持公道的那个少女,如今褚沅气势更收,琥珀色的眼眸含着笑意,望着便如一泓看不透,摸不着的秋水。
  王翰低下眼睛,双手将卷纸递给褚沅,口中道了句:“有劳褚郡君。”便坐下在席边,喝一杯乾和葡萄酒等众人写完。
  不消三刻功夫,众人都停了笔。上官婉儿同褚沅转到屏风后品评诗句。
  上官婉儿连着翻了几张,都是不堪点评的作品,她看也不看,大笔批了个红叉,随手一翻,丢到庭院外头去了。
  “如今长安的才子是怎么了?连首像样的诗句都做不出来了吗?”上官婉儿轻声抱怨着,又翻过了几张,“‘物到岁寒偏耐看,一轩松竹不胜幽。‘这首还像些样子,谁写的?”
  “王翰。”褚沅轻声对答。
  “我知道这小子,家中豪富,为人有些狂傲,但诗才还算不错。”上官婉儿向外望了一眼,王翰也是才貌出众,加之年少,在满座的中年文士是尤为显眼:“给他个第二,不要叫他太出挑了,不要助长他的傲气。”
  褚沅低声应了,在纸上将王翰的名字添到第二旁边。
  “多少年没见你写这笔褚体了。”上官婉儿盯着褚沅的手腕看,“你的飞白写得不错,但不如褚体好。日后写诏书的时候,不妨用褚体写……反正朝廷已经赦了你曾祖褚公的罪。”
  她这话里透着亲近的意思,褚沅轻轻一笑,低声应了,也不多说什么。
  一刻不到的功夫,上官婉儿便将这次的诗作分了三六九等。褚沅便同她一道转到外间去宣读:张说拔得头筹,王翰屈居第二,第三的却是崔湜。
  张说站起身来,正要说几句婉转答谢的话,外头一阵马声嘶鸣,打断了他的话。众人一时不解,都起身向外看去,只看德静郡王武三思从府外走了进来。
  武三思虽然因为武则天的遗诏降了爵位,但自五王流放之后,朝中人人畏惧他的权势,便是魏元忠,也要对他逼退三舍。上官婉儿领头,众人都顶风冒雪地出去迎接。
  武三思亲自把上官婉儿从雪地里扶了起来,借着广袖的遮掩,在袖中微微一握上官婉儿的手臂,又把她让到席上正中,自己坐到了她身边:“昭容这是要折煞我了。不要因为我败坏了大家作诗的兴致,你们继续。”
  场下哪还有人敢继续?众人都仰着笑脸望着他,等着他说出此来的理由。
  上官婉儿给他垫了个梯子:“如今天色将晚,德静郡王造访,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么?”
  “好消息,不错,大大的好消息啊!”武三思喜她与自己心意相通,脸上笑容更盛,“好叫大家知道,天威降临,祸国殃民的五位大臣,全都伏天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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