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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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墙角地砖缝,交错冒头几窝野草,颜色枯黄,跟这个萧瑟的季节很搭。
  “找你。”许桑直白。
  易承看向他,些许诧异:“找我?”
  “嗯。”许桑视线下移,精准落到他颈侧,那里残留着一道伤痕,不过已经结了层薄痂,在干净的脖颈间格外突兀,像扎眼的刺。
  不禁想起那夜他说“挺烦的”。
  视线在伤疤处停留几秒后,许桑不太自然地说道:“话是对你说的。”
  台上,若非开口前,意外跟人流里的他对视了一眼,检讨可能当真是检讨了。
  易承微怔:“嗯?”
  他忽的明白了那句:“两百天并不能创造奇迹,但你可以”中的“你”。
  许桑没回答他的疑惑,只平静地看着他。
  半晌后,易承轻点头,“我知道了。”
  “嗯。”许桑别开视线,看向唯一得见的一小角人群。
  誓师大会,活动在微风拂面里分项进行着。连着环节,发自内心、躁动的“声嘶力竭”,将空气都挤得发紧。
  “大会最后一项,师生共同放飞气球。十载寒窗,百炼成钢,卧俯书山,甘洒汗水,放飞心中梦想;雪映萤囊,刺股悬梁,泛游学海,竞逐群雄,一朝题名金榜。此刻,请吹鼓手中的气球,携着内心所梦,放飞它……”
  人声沉落,鼓点裹挟着节奏明快的励志音乐强势扩音。
  吵不死人誓不罢休那种。
  “……
  就让天空为你画上一道道彩虹,
  化作大雨过后我们真挚的笑容;
  就让天空为你唱首最炙热的歌,
  乌云闪电也会跟着你轻轻的和。
  ……”
  字点节奏间,猛烈如暴雨雨点的乐器落点切合咬词喷张,在拥挤的人影间,点对点地落下,炸鞭炮一样推着昏昏欲睡的人加速运动。
  “走?”易承掩去心底的郁气,手掌撑住墙面,用力,利落地翻身下墙,仰头看人时,伸手打趣道:“要我接吗?”
  “……”
  连角度都没找,许桑侧身轻快落地,拍开他手的那刻,手腕却被猛地拽住。
  握紧的瞬间,像是怕伤了人一样,力道骤缩。
  马后炮都没这么延迟……许桑轻顿,想晃开他的手:“我不需要。”
  “嗯。”易承笑着,“我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他始终没松开手。
  回班途中,许桑偶尔会低眸看一眼他的手,看着搭在自己腕上的清瘦指节,最后还是默许地移开了视线。
  “许哥。”吕丁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囊气球,吹爆了两个,这会刚摧残完第三个,见到熟悉的身影,激动:“易哥,你们去哪了?”
  “厕所。”易承缓缓松开人的手腕,回答。
  “哦,快来,吹气球!”吕丁摊开手,“我吹一个爆一个,怕没得吹了,就先拿了一大把。”
  “我也抓了一大把,管够!”赵鸿途探出个脑袋。
  “……”
  易承随手拿了个白色气球,许桑也跟着拿了个同色系的。
  “快点,我是真服气啊。”陈慢走到后面,看着炸开的残屑,瞪着吕丁,“拿来我给你吹,还有两分钟该一起放飞了!”
  有秋秋这么个小学生妹妹,易承对于吹气球这类事情简直不要太熟练,蓄气、吹鼓、打结,全程下来不过十几秒,见身边的人动作犹豫,他笑道:“帮你?”
  “嗯。”大概嫌幼稚,许桑把气球丢他手心里。
  “我欲乘风破万里,让我们一起放飞气球;大风起兮云飞扬,让我们一起放飞梦想!”
  主持人的指令落下,成百上千只五彩气球,徐疾不一地向上腾空,在湛蓝无云、敞亮澄明的上空,向四周膨胀性地飘开——宛若一场逆向的彩雨。
  同此时刻,台上,校演讲队列队齐声:
  “三年寒窗、志存远方;誓存鸿鹄志、劈波且斩浪!
  心存希冀,追光而遇;六月试锋芒、扬眉传佳音!
  ……让我们:把最美的风景带到山巅,体验登天的感觉;把最灿烂的笑容留到六月,创造六月的辉煌!争分夺秒、精益求精;披荆斩棘、沐光而行,在流金似火的六月,蟾宫折桂!”
  彩色光片腾空炸开,音乐掺着光影激起一阵声色靡乱。
  眼底倒映进细碎的光斑,许桑偏头看向身边的人,轻声:“易承。”
  “嗯?”易承仰头望着飘彩。
  他重复:“易成。”
  第43章
  下午六点十分, 激情过头的两百日誓师大会宣告结束,各班班长,领到本班定制款“倒计时”后, 带着队伍洋洋洒洒回了班。
  准备开班会。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把前门带上,徐富在讲台的下部镂空里偷偷翘起二郎腿,苦口婆心, “看看墙上挂的倒计时,真真切切的, 距离高考还有200天!”
  久违的, 教室里安静得跟死了一样——长了眼睛的,都定定望着墙中央的彩版倒计时日历。
  亮艳的着色中,勾笔寥寥的少年向远道奔跑,运动白衫上印着“加油”二字,而鲜红的头巾上,毛笔字勾出“奋斗”, “200日”之下,则是隶属当天的励志鼓励语——尽管繁荣,莫问前程。
  易承拿着笔,细长的指尖灵活勾转,带出重重虚影。
  他从日历上挪开目光,余光见他同桌兴致缺缺地在埋头算题,心头滚过一丝异样。
  人在光怪陆离里,是会被周遭氛围带着走的。
  就像方才回教室的途中, 稀里哗啦全是淌一脸眼泪鼻涕的。
  那几个小时,所有的嘲讽敛声。真的也好,演的也罢, 有限视角里的全世界,都在向他们报以相信——柔和着目光期许他们在六月凯旋。
  美好得像梦境。
  但,无论当时还是现在,许桑都给人一种始终在梦境之外的脱离感。
  指不定小时候,别人听童话故事咧嘴笑,他听,皱眉哇哇哭吧。
  笔尖顶到手指内侧,划出一道黑痕……细微的刺痛直抵神经,易承刹那间回神。
  大概煽了很久的情,老徐已是泪人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咽:“同学们啊,我带了不知道多少届,每年看着多少人欢喜又多少人遗憾……”
  被控制住泪腺了一样,放眼望去,要么红了眼圈,要么泪水成线。
  “……”易承往后靠到椅背,仰头看着天花板。
  中考的时候,貌似听的也是这套说辞。
  每年每届,听到的祝福语也都仅有只字变动……可,即便如此,在本该有所触动的年纪,他到底又是什么时候对这些话术彻底脱敏的?
  好像也不是,下午,台上,许桑冷冽的声音传达入耳时,他灵魂都在战栗。
  就跟那次,本来对邓茂光的行径早已无感、却因许桑的后退而挑起怒火一样……许桑的出现,打破了原本无波无澜的湖面。
  正跑神,脑袋里忽地闪过空灵一声——“易承啊”,以为是太自恋产生了幻觉,结果隔了一秒钟又是一声“易承。”
  然后是,“易承!!”
  “……”跟老徐对上眼的那一刻,易承自觉站了起来。
  “睁着眼睛做梦呢?喊半天都听不到。”徐富已经站到了讲台下面,背着双手,老头式踱步。
  “没做梦。”易承没轻没重地回应。
  徐富喟叹一声,“知道我刚在讲什么吗?才强调完,要好好学习……上来!”
  易承轻拧眉,抱着又当猴的心态上去。
  “我送大家一句话,虽然是网上抄的,但我觉得很不错,就借此鼓励你们。”徐富把手心里的长截粉笔和白纸递给易承,说道:“你字大气,写黑板上去!”
  “……”敢情是免费可支配劳动力。
  易承接过纸张,顺着折痕叠开,看了眼里面的字。
  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轻顿,他捻断粉笔头端,抬手,略显宽大的衣袖向下滑落些许,露出截线条分明的腕,腕骨凸明的那刻,细盈盈的粉灰迭出,灰白色粉笔字显出锋芒。
  徐富站在旁边,看到十四个字接连成形,眼里泛起泪花。
  他望着易承的背影,喉间发涩:
  这话,他是真他妈想单独送给易小子!
  “行了。”易承迅速写完,转身往方盒里扔粉笔时,抬眸。
  不知何时,许桑已经落了笔,向后微倚,眼神轻佻地望着黑板上的字,而此刻,顺时针移动,目光停留在易承身上。
  匆匆擦了一眼,易承没收住力,粉笔断成两截垂直掉进盒中。
  “这么好看的字,来,班长起个头,我们一起读出来!”徐富两步蹬上讲台,跟易承擦身而过时,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易承抿唇,在几十号人的齐声朗诵中,回头看了眼自由如风的两列粉笔字,眼睫轻颤。
  -
  班会过后的小型家长会被临时取消,说是:“之后周六全天补课,最后一个正常周末了,就先让孩子们温床里躺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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