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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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经历了一次挫折就倒下,很多人会说这个人是废物。但当他经历了许多次挫折之后倒下,有人会说他是抗争命运的英雄。
  其实没人想做这个英雄的。钟缺看着剧本上的陈青想,这个剧本从开始就是一场命定的悲剧。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钟缺重新翻开他为陈青写的人物小传,当时他还没有彻底认清这一点,认为陈青仅仅只是因为不爱肖伤所以远走高飞,可是如果从他和肖伤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呢?
  一个被生活玩弄于股掌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柔软之后就坚信它的美好,那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废物,陈青是一个撞得头破血流的人,他知道樱花谢掉后会被人踩在脚底下,烟花绽放在海上落下去就被溺死在深海,世间一切美好都会殆尽。
  陈青早已体会过生活带给他的恶意和绝望,高中的时候让他考上全市最好的重点班,高考却让他失利与梦校失之交臂。大学毕业的时候他过了一家很好的公司的面试,等到报道的那一天却被通知公司名额已满,于是只好来到现在这个公司,被辞退之前的那一天晚上他加完班回到家里想要做点东西给自己吃,却发现冰箱里什么也没有了,他出门走了好远的路却发现店子已经全部关了门。他满怀期待地过着日子,最后换来的是上帝的毫无怜悯。
  陈青不一定不爱肖伤。
  钟缺写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顿在那里,他安静地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他为了演戏的头发已经很久没剪,垂下来的时候遮挡他的视线,酒店的灯光不是很亮,照亮纸张变成了黄色。
  他看着自己无意识写下的句子,怔愣了很久。
  他剖析陈青,也因此更了解自己。
  但钟缺没有再往下想,现在根本不是他发挥自己探索精神的时候,明天是他和斯星燃的第一场对手戏,是陈青和肖伤的相遇,这场戏的基调奠定了他们之间的相处和陈青的态度,他得在今天晚上将陈青的这一切分析清楚。
  于是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在剧本上写着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一直写到深夜。
  陈青第一次见到肖伤是他最落魄的时候,他其实是一个很艺术的人,但从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去美术馆看过画,花光自己身上的最后一分钱对他来说很值得。他以前百无聊赖的时候在手机上看到过别人发的那些艺术家的油画,他看见瓦金·叶夫根尼画的夕阳西下,把雪蓝色的树影投照在皑皑的积雪之上,房屋被阳光照的金黄。
  那时他就想,如果有时间,一定要去一个挂满这样的画的地方,因为你站在这样的油画面前你就静谧,你会连生与死都停止思考,你只想看着这幅画,然后称赞大自然的漂亮的人的心灵手巧。
  陈青觉得完成这最后一个愿望第二天就可以去跳海或者上吊,当然后者并不雅观。他此刻什么代价都能支付得起,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失去,所以硬币金钱余额都对他没什么吸引力。
  可他在这里遇见了肖伤。
  这个私人美术馆根本没有人再拜访,刚成立的时候这里人人都向往,因为这是个高端的地方,大家都觉得进入这里之后自己就会变一个模样,你走出去和人说“我去过那个地方”,也许别人就会觉得你很有文化与艺术细胞。
  可到了后来这里就门可罗雀,谁都经过这里,谁也不进来。而陈青和肖伤的相遇,就像一场命运的凑巧。
  他们甚至站在同一幅画前。
  陈青看见肖伤的时候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大声说话都有回音的地方看见另一个人,对方比起他来气质上要更艺术得多,留着蓝色的长发,手上拿着摄像机,站在那儿看画的时候显得很忧郁。
  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曾想对方也注意到他。陈青收回目光,却没想到对方直接走了过来。
  陈青没回避对方的目光,他第一次看见肖伤,觉得对方很耀眼,像太阳一样快将他灼伤,他眨了眨眼睛,对方冲他微笑,说:“现在还会有人来这儿看画,真神奇。”
  陈青回以最公式的笑脸,很疏离地说:“你不也是一样。”
  “我来找灵感。”肖伤冲他挥了挥自己手上的摄像机,“只是恰好路过,见到一家荒废掉的私人美术馆,刚刚买门票的时候那位小姐还在嘟囔居然还会有人来这个地方。”
  “卡!”叶瑰在这里停下,接着从监视器前走出来,面对斯星燃说,“星燃,情绪还要再上来一点,你见到陈青的时候应该是被震撼到的,你在他的身上看到的是一道无解的题。你现在的情绪很像遇见了一个故人,这不对。”
  斯星燃点头,他在第二次拍摄之中消化了叶瑰所说的话,但叶瑰依旧要求重拍,等到第八遍的时候才过掉这条。
  他们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就继续拍摄下一场戏,是陈青与肖伤交谈的片段,由于钟缺先前和斯星燃对过这一段,之后斯星燃又找过几次钟缺,这段戏拍摄比第一场顺利得多。
  “其实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肖伤看着面前这个疏离又有礼的男人,说。
  “陈青。耳东陈,青色的青。”陈青笑着回复。
  “我叫肖伤。”肖伤简短地回答,“刚刚你说你花掉最后一分钱来到这个美术馆,就为了看没有戈尔巴托夫也没有莫奈真迹的临摹的印象派油画?这好像不是一个很令人幸福的选择。”
  “如果人生还有选择的话我当然会跑去巴黎啊。”陈青喃喃道,“我现在就和包法利夫人一样,既想死又想去巴黎呢。”
  肖伤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陈青,他对陈青产生了难以想象的探索欲,他忽然就想弄清楚眼前的人从何而来,为什么想死,他走过那么多地方路过那么多人,每一个都没有陈青如此让他着迷。这种着迷的起点是想要交谈下去的欲//望,谁也不知道落脚点会是什么。
  于是他向他发出邀请,带着冲动。
  “我没办法带你去巴黎,但我能让你不去跳海。我不会像莱昂一样抛下你去巴黎。”肖伤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第29章 姜糖水
  “你愿意跟我走吗?”这种话再次从斯星燃的口中说出来时, 钟缺有些失神。
  他忘记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站在原地没有动。此时此刻的他大脑里太乱了, 像一团棉花塞进了他的思绪里,他想把它给理出来,却发现那堆东西已经乱成了棉絮,散落在四处,怎么找也找不完。
  钟缺在意识到自己出错的时候很抱歉地向片场的各位抱歉,叶瑰没有多说什么, 只让各组工作人员复位,就从钟缺卡壳的地方重新开始拍。
  斯星燃在工作人员调试设备的时候忽然开口,说:“你刚刚在想什么?”
  “一件事。”
  “什么事?”
  “和你有关的事。”
  斯星燃不说话了。
  钟缺也没有再说话,他没有再去看斯星燃的蓝色眼睛, 那双眼睛的目光灼灼, 像是要洞悉他全部的内心, 把他看穿。他闭上眼睛又睁开, 权当调整了情绪, 他又深呼吸, 让自己的情绪回到戏中。
  这场戏和后面转场的几场戏一直拍到第二天凌晨两点, 钟缺和斯星燃鞠着躬向片场的各位工作人员道谢, 叶瑰跟秦溺还在讨论明天的戏份,扶山等到钟缺回酒店之后里将手机递给他, 又询问他现在要不要喝点姜糖水。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秋日的广州白日温暖,晚上却有些丝丝凉意,钟缺刚和斯星燃拍完一场外戏回来,穿着单薄的衬衫,额头上却全是汗, 背后也全部湿掉,这种时候人很容易感冒。
  但钟缺摇摇头,对扶山说:“你也早一点回去吧,现在很晚了,姜糖水我自己会泡的。”
  “那我先走了。”扶山知道钟缺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也没强求,只是说,“大衣我放在你房间里面了,待会记得穿上,不要等到冷了才穿,不然很容易感冒。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如果有事给我打电话。”
  钟缺冲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早点睡觉吧。”
  扶山跟他挥手。
  “明天又是夜戏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钟缺旁边的斯星燃说。
  “应该说一连十多天都是夜戏。”钟缺随口回答,“这部电影就没几个是白天的场景。”
  斯星燃抬眼看着酒店走廊上的镜子里映出的钟缺,说:“你要泡姜糖水的话,我能不能舔着脸求你给我泡一杯?”
  钟缺没拒绝他。
  他把姜糖水泡好的端到床头柜前的时候斯星燃正在看剧本,卸妆之后的他眼圈其实有点重,想也不想是被夜戏折磨的。
  “你在看哪一段戏?”钟缺将外套穿上,又将早上出门前打开的酒店窗户关上,风一瞬间被堵在屋外。
  斯星燃喝了一口姜糖水,他其实不是很喜欢甜,但钟缺喜欢,钟缺给他和自己放了一整颗白糖在姜糖水里,于是他痛苦地咽下那点水,对钟缺说:“钟缺,你是想甜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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