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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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钟缺最难演出的一段剧情,他很难说自己能否演出这种向上的感觉。
  这种东西好像在他的人生中就是一个违禁词,与他毫不相干。他试图从睁眼起学着和春天的花朵一样去生机勃勃,然而不需要一天就觉得生活无趣。有人说你的生活腐烂透了但是你得挥刀去反击,你要把刀架在压迫你无法喘息的每一个人的脖子上,你也许会战死但是你获得了荣耀。
  可是钟缺不需要荣耀。
  他在知道命运终点的时候就选好了坟墓,等自己走向那儿的时候买束漂亮的薰衣草。要是有人问起来他要去做什么,于是他说:“我去天堂。”
  这也是走在马路上被一个电话通知下岗之后彻底绝望的陈青。
  但是现在他不能这么演,他看着这个作为取景地的出租屋,太阳其实已经开始升起,深蓝色的天空慢慢变成浅蓝,窗户开着,钟缺坐在窗边,觉得凌晨的风真的很凉。
  他在那儿不知道坐了多久,片场第一个到的工作人员进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等看清楚的时候很诧异地说:“钟老师?”
  钟缺转过头去,笑着点头,算打了招呼,接着说:“吃完早饭了吗?”
  “吃了。”那人说,“我们还得准备半个小时的样子呢,您要不再回去睡一觉?等好了可以让扶姑娘喊你的。”
  钟缺摇了摇头,说:“我在这儿待着就行,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这样啊。”那人愣了一下,说,“不打扰的,您只要注意一下不碰到器材就行了。”
  接着是零碎几个人来到片场,到六点半的时候人就成片的到,室内室外都是人。钟缺一开始还一个一个打招呼,到后面招呼打不过来便放弃。
  斯星燃今天没有拍摄任务,但他还是到了场。钟缺看见他的时候刚从化妆室里出来,他额前的长发已经遮住眼睛,化妆师将它们分成几绺搭着,钟缺不笑的时候,那股颓靡味就更加深重。
  “你怎么......”钟缺对斯星燃的到来有些惊讶。
  “我来观摩学习。”斯星燃笑着说,“这也是叶导的意思。”
  钟缺想了想,叶瑰的确很喜欢让她刚合作的主演去观摩其余人演戏,一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叶瑰自己的工作习惯和片场流程,二是让他们揣摩其余演员的演戏方式和技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在他刚刚与叶瑰合作的时候,也曾观摩过一些前辈的演戏,不可否认,钟缺在这其中学到了很多,受益匪浅。
  他抬脚想往片场里走,却被斯星燃拦住,钟缺露出疑惑的神情。
  斯星燃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三明治,还是热的,他对钟缺说:“听人说你今天很早就到了片场,没吃什么东西,我在酒店的自助台上拿了一点东西做了三明治,你在开拍前再吃点吧。”
  钟缺没动。
  “八点才正式开拍呢。”斯星燃的笑容很深,“待会饿了可就没东西给你填肚子了。”
  钟缺抿了抿唇,接过斯星燃递过来的三明治,轻声说:“谢谢。”
  叶瑰到的时候钟缺正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喝水,斯星燃坐在旁边看着他,周围的灯光师在尝试打光,光亮就这么透着照在钟缺的身上。他今天穿着那件定妆时穿过的被改短的白色衬衣,从斯星燃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腰后那缕绿色的烟。
  斯星燃觉得灯光好像穿过了钟缺,将他整个人弄得很虚妄,变得透明而且难以触摸,像是随时要消失和离开。斯星燃觉得这个画面这个感觉就跟当年钟缺离开他之前他所感受到的一样,对方明明坐在站在你的面前,你却觉得他如此单薄。
  你可以不要走吗。
  斯星燃好想开口说。
  但是他没办法这么说,周围的人走走停停,他这么说简直就像中二病复发,令人莫名其妙。
  叶瑰却在这时忽然开口,对钟缺说:“这个感觉不太对。”
  斯星燃怔了一下。
  钟缺却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叶瑰,一瞬间他身上的那种虚无感全部消失掉,这让斯星燃觉得他刚刚看到的都是错觉。
  “抱歉——”钟缺说了这话忽然泄了气,说,“叶导,我实在有些找不着那种感觉。”
  叶瑰拉过椅子坐在钟缺的面前,给钟缺做发型的化妆师将钟缺的头发弄好最后一绺便往外撤,斯星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只好僵在那儿。
  “你没有过那种忽然觉得生活美好,想要活下去的时候吗。”叶瑰看着钟缺的黑色瞳孔,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像无底的黑洞,“哪怕只是一瞬间。”
  钟缺有些迷茫地搜索着他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他总是这么得过且过,竟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活到现在。他没有愁,也喜欢喝酒,他觉得自己挥一挥衣袖连坟墓前能不能站满人都是个问题,那两个闹了一辈子离婚的人都不记得他们曾经也有个想爱他们爱到死的人。生活美好与他完全就是不搭界的东西。
  可是好像有过这么一瞬的。
  在烟火大会的那个夜晚,他和斯星燃在烟花之下接吻。
  “我好爱你啊。”斯星燃在漫天焰火里,叹息着跟他说。
  第25章 痴心妄想
  “我在想你会有, 你一定有。”叶瑰说,“抓住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对了。”
  钟缺安静地思索着。
  叶瑰看了一眼时间, 站起来转身,她对斯星燃打了招呼,让他跟她一起出去,斯星燃离开前往后看了一眼,钟缺盯着地上的尘埃,没有抬头。
  斯星燃走到监视器前, 叶瑰和执行导演都没有喊开拍,他从监视器里看见钟缺忽然起身走向窗边,太阳已经升起来,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 他用手去遮挡光线, 又让一束光顺着缝隙漏进来。
  叶瑰坐在监视器前没有说话, 斯星燃就也没有开口, 他看着钟缺漠然的神情忽然变化, 一潭死水忽然注入活水有了生机。斯星燃没来由地觉得钟缺像在雨夜里没有打伞在街上走了很久的人, 他的衣袂和心都患上了一场严重的风寒, 而这一瞬间那些风寒忽然被治愈好了, 就在刚刚的那一刹那。
  所以他还是有过觉得能让自己找到活着的意义的时刻吗。斯星燃出神地想。
  叶瑰满意地笑了笑,冲执行导演使了个眼色, 执行导演点头,接着录音老师吼了一句:“现场安静!”
  钟缺周围无关的人全部清场,他看见执行导演走过来,问他:“可以了吗?”
  钟缺没有说话,只点头。
  “ok!”执行导演也撤出现场,场记将场记板在摄像头前对焦, 等摄像老师冲他做了“可以”的手势,才开口道,“《寂寂有声》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陈青每一天早上都会写信,出租屋的空间很狭小,他的床挨在窗户的边上,床头对面的地方放着桌子,也挨着墙。阳光从外面洒进来,就把他的本子和签字笔照亮。
  今天他也在写,每一封信都有收信人,对象是十年后的他自己。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在安静的环境里荡开一点动静,每写一句话他都要斟酌好久,仿佛是在做什么很重要的决定。写完之后还会拿起来细细端详。
  他的脸庞很清瘦,大约是工作之后总是加班的缘故。他拥有着疲累,可是又对每一天的新生活充满新的期望。陈青小心翼翼地把写好的信仔细地折叠起来,放进早已准备好的牛皮信封里,再从抽屉里拿出盒子,将信封放在叠放好的厚厚的一沓纸上。
  这是陈青郑重的仪式感。
  “卡!”叶瑰喊道。
  钟缺起了身,斯星燃刚刚从他眼睛里看到的那点儿希望忽然消失掉,他面向着叶瑰,等待叶瑰宣判这场是否需要重拍。
  叶瑰还在看回放,她总是习惯这样,过掉的镜头她要再三确认才会做出决定,确保在后期的剪辑之中没有任何瑕疵片段。
  大约几分钟之后,钟缺才听见叶瑰说:“恭喜啊,很顺利,第一遍就过了。”
  “过了?”钟缺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叶瑰瞥他一眼,说:“怎么,你还想拍?”
  “只是有点不可思议。”钟缺笑着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在您这儿拍戏就重拍了二十多遍。”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叶瑰听着对讲机,那头的摄影指导正在安排机位和灯光,美术指导跟他耳语说着什么,“人的年龄在长,总不能没有长进吧。”
  说完她拍了拍钟缺的肩,说:“行了,去吧,第二条得赶紧拍完,我们得赶在九点前去拍外景,不然待会儿的阳光和影子就都不对劲了。”
  场务继续打板。
  第二场戏是过渡,陈青把信封好之后,屋子里那点儿寂静就忽然消失不见了,鸡飞狗跳的生活拉开序幕,他不需要打开窗户就能听见房东对自家小孩儿破口大骂的声音,原因是今天又赖床不肯去学校。底下收废品收水电的大爷又在推着车吆喝,喇叭声跟临街卖菜的阿姨抗争着。穿着拖鞋的姑娘哼着歌把手上的几串钥匙弄得叮当作响,还有对街的老式面包店早已经拍了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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