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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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能手刃仇人,全是依仗大人清明裁决,大人恩情我陶氏一族没齿难忘,今生愿在大人跟前效犬马之劳,以报大人今日之恩!”
  陶芮也将人头一丢,赶紧一溜烟儿在兄长身侧跪下,也哐哐哐给赵宝珠磕起头来:
  “陶芮愿为大人当牛做马!”
  赵宝珠一眼便瞧见他右手上还沾着人血,当即两眼一黑,差点儿背过气去。
  谁知见陶章陶芮两人跪了,范幺三的其他仇家也纷纷涌上来,跟着两人一起磕头:
  “大人!草民亦愿意效犬马之劳!草民读过书,若大人不弃,”
  “小赵大人!俺、俺也感激涕零——俺有一小儿,力比黄牛,叫他来给您当衙役可好?”
  “大人、还有我家的弟兄——”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堆人都跪在赵宝珠面前磕头,让他想绕也绕不开。此刻铡刀上范幺三剩下的大半截尸体还在往外喷血,此刻污血已然泼到了地上,随着青石板流到了赵宝珠面前。
  赵宝珠眼睁睁地看着陶章将头磕在了血泊里,额头上沾了好大一块脏污,然而他恍然未觉,再磕下去时候血花四溅。
  赵宝珠差点没吐出来,此时已保持不住县令的威严,他奋力咽下胃里的恶心,抖着声音道:
  “嗯……嗯、都好,都好——”
  说罢便踉跄着扒开人群疾步走了出去。后边儿的阿隆愣了一下,也赶忙追了上去。
  地上跪了一地的人被他丢在身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赵宝珠略有些仓皇的背影,茫然地面面相觑:
  “……小赵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时,站在一边儿旁观者清的大娘站出来,伸手就在自家爷们儿背上狠狠拍了一掌:
  “还怎么了?这么乌糟的事儿,没看给大人吓着了吗?那小脸儿白的——”
  汉子这才恍然大悟,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爷们儿看惯了这些,又跟范幺三有仇,所以看他人头落地自然十分快意。
  赵宝珠这几日雷霆手段,将范幺三斩落马下,已让无涯县的百姓对他心服口服,一时间竟忘了这是个未及弱冠的小少年。虽然读过书,还考得进士,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却恐怕还从未见过这些事情。
  那汉子嘿嘿笑了一声,颇为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后脑:“还是娘子心细,俺、俺这不是没想到吗……”
  陶章陶芮也是一愣,接着赶紧蹦起来,招呼着其他人一起收拾现场的狼藉:“快点儿收拾干净!可不要让小赵县令再看见了,这儿、还有那儿——”
  现场的百姓一时各司其职,纷纷忙起来。女人们纷纷从自家拿出水盆,泼水冲洗地上的污水。男人们合力将范幺三的半截尸身从铡刀上抬下来,陶章正用帕子清理刀锋上的血迹与碎肉。陶芮想起自己方才还大喇喇地提着头到处展示,肯定是将小赵大人给吓着了,顿时悔恨非常。
  范幺三就是个地痞流氓,自然也无亲人眷属帮他收拾,陶芮随手捡了个麻袋,将人头放进去准备随便找个乱坟岗扔了。
  然而就在这时,方才追着赵宝珠去了的阿隆忽然折返,找到陶氏两兄弟道:“老爷叫你们俩将尸体收敛好,送到尤家去。”
  陶章陶芮同时一愣,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彼此对视了一眼,犹豫道:“大人说送到尤家去?”
  阿隆点了点头,神情也有些微妙:“是的。”
  陶章陶芮满面震惊,略微长大了嘴,又缓缓合上。刚刚在心底对因着年龄对赵宝珠生出的点儿怜爱之心刹那间消散了。
  这……小赵县令虽然年纪轻,手腕却实在是高。
  这是杀人诛心啊!
  ·
  人是清晨被斩首的,不出半刻,消息便传到了尤乾耳朵里。
  尤氏庄园中,尤乾正在用早饭。
  一张上好楠木圆桌上摆了精致小菜,各样粥品若干,四周围站着几名清秀侍女。而在尤乾身旁坐了位白面小生,身着青底百蝶戏服,面上敷了脂粉,正笑盈盈地用青瓷勺子将羹汤往尤乾嘴里送。
  他是青州府戏班中的当红小生,被尤乾一眼看上重金请到了家里。戏倒是其次,最妙的是他微微低下头时,眉眼与那小赵县令有三分相似。
  尤乾满面春风,张嘴将粥接了,桌下将小戏子空着的左手拽了过来,往自己大腿上放。
  戏子卖艺也卖笑,假意推拒了两下也就顺着伸了过去,被尤乾握在手里捏了两下。
  尤乾一边摸一边浮想联翩,不知那小赵县令一双白手是否也如这般,又细、又软。
  他这边儿美着,一个小厮忽然从门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俯身在尤乾耳边说了些什么。尤乾听了,骤然脸色大变,一把甩开小戏子的手,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什么?!”
  那小县令竟然把范幺三判了处斩!还是在菜市口砍的头!
  尤乾脸色几变,在原地踱步几圈,回头瞪向小厮:“他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他本来舍了范幺三,就是要拿给赵宝珠出气,但本想着小县令让人背地里打一打也就算了,背着人打死了他也不心疼。可这当众处斩性质可就截然不同了——范幺三好歹是他尤家的人,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啊!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儿将范幺三砍了头,这不是把他尤家的面子往地上踩吗?!
  尤乾是真有点儿生气了,他竟然不知那小县令气性如此大!
  头一次见面就摔杯子摔碗的,现在还蹬鼻子上脸了!
  尤乾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转头满脸怒气地往门外走:“不行!我得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然而他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另一个小厮正往里面跑,这次背后还跟了管事。管事走进来,神情凝重地对尤乾道:“三老爷,县衙门将范幺三的尸首送来了。”
  尤乾脚步骤然一顿,因停得太急,差点儿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大惊道:“什么?!”
  管事又重复了一遍:“范幺三的尸首在府门外停着呢,只……只拿了张破草席裹着。”
  事实上管事为了照顾尤乾的情绪还将细节掩去了些许,那范幺三的尸首根本未被收拾过,上头全是污血,脖颈处的断口还挂着几缕碎肉,神情定格在最为恐惧之时,甚为可怖。
  管事犹豫道:“衙门上的差役传话说,县老爷想着范幺三是尤家之人,虽触犯律法遭处决,最终还是得将尸首归还尤家。”
  闻言,尤乾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这番话虽是说得妥帖,但「先斩后奏」,又将尸首送到他尤家门口——这究竟是出于礼貌,还是说是个下马威?
  尤乾沉默良久,后抬头道:“将尸首抬进来我看看。”
  管事闻言神色一变,想起那尸首的模样,犹豫道:“这——”
  尤乾心气儿不顺,见管家站着不动,瞪眼厉喝道:“快去!!”
  管事无法,只好让几名小厮一起将尸首抬起来,结果尤乾只看了一眼,当场就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颤抖着手指对管事怒吼:
  “快给我扔出去!扔出去!”
  管事也知道尤家几位爷中就这位三爷是软脚虾,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问道:“爷,这往哪扔啊?”
  尤乾瘫坐在地上,脸色铁青:“这也要问我?!随便找个乱葬岗扔了就是!”
  管事于是命人将尸首又抬了出去。
  尤乾作为家中小弟,从未经手过人命,平日干的都是些招猫逗狗、寻花问柳的把戏。昨日还在他跟前上蹿下跳的范幺三转眼就变成了冰冷可怖的尸首,他骤然间就被震慑住了,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手脚还有些发软。
  正好这时候管家转过头,又说了一句:“县衙还差人问,县老爷的信寄出去没有。”
  尤乾闻言一愣,接着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珠转了转。他为了巴结赵宝珠,那信当日就差人快马送出去了。而今日那小县令还故意问这一句……那就是还记得国子学荐信一事!难不成他送尸首过来真是出于礼貌?
  尤乾神色复杂,心里翻来覆去琢磨了数遍,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道:“你去告诉那差役,信已送出去了。”
  不管是下马威也罢,或是别的也罢,范幺三终究只是条可以随意舍弃了老狗。他现在也回过味儿来了。那小县令恐怕是想拿范幺三开刀,立一立官威,在那些愚民面前逞逞威风。这倒也罢了,左不过是一介奴仆,随是损了尤家的面子,但为长远考虑,他们吃一点儿小亏倒也罢了。
  尤乾煞有其事地将事情分析明了,默了默,抬头向管事道:“范幺三……杀了就杀了,快快将那些晦气玩意儿扔出去。税银和账目本子还是照样交到县衙门。”
  管事领命去了。尤乾赶忙转过头,不愿再看院中的尸首。屋内的人将刚才的一番吵闹看在眼里,眼见着尤乾回来,戏子面上略带着担忧从桌旁站起来,柔声道:
  “三爷,可是有什么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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