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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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乾闻言,很是意外,脸上倒有些得意之色,哼了一声,抬脚踢了踢他:“起来吧。”
  阿隆麻溜地站起来,躬身将尤家一帮人往里请。
  尤乾跟在他后面走进去,被请到堂中,只见修整齐全的大堂上放了几把桌椅,阿隆将尤乾引到上座坐下,转身去了,没过多久便端出两碗清茶来。
  “我们老爷知道是三爷来,在后头换衣服呢,等会儿就出来。”
  阿隆在放下茶碗时轻声*道。
  尤乾还从来没有在县衙收到这一番待遇。原先那个县令见他们如见鬼,巴不得尤家的人赶快走,哪里会上茶?而他们进州府上去见那知府自己又成了孙子。
  他抬手拿起茶碗,一揭开盖子,便闻到清新的茶香。纵然他们尤家在一方天地里横行霸道,可官府的抬举到底不同。特别是尤乾这种自诩读书人的假清高之徒,低头喝了口茶,竟是十分受用,面色都温和了三分,抬头对阿隆道:
  “草民一介商贾之流,何需如此郑重,让你们老爷不必着急。”
  连说话都文绉绉起来。
  阿隆看他一眼,应声去了。然而站在一旁的范幺三却是瞪大了眼睛,表情扭曲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上次来连个座儿都没有!阿隆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才过了几天?这县衙门怎么就大变样了?
  他这边儿还没回过味儿来,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尤乾端着茶碗,闻声看去,便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正从里屋走来。
  ……
  只见来人身着玄色燕雀纹样官袍,脚蹬云布靴,头戴乌纱帽,腰板挺直,身条清正,普一亮相便让人觉得这是个极俊秀的人物。
  然而等他走得近些,露出一张面孔来,尤乾才是真真儿震住了。只见那着官服的人长着双上挑猫儿眼,朱唇玉鼻,俊容修眉,面上没什么表情,却独有一份清高的气质。
  尤乾见他停在自己面前,目光在自己身上一顿,道:
  “这位就是尤三爷吧。”而后道:“方才本官在后头换衣服,让你久等。”
  尤乾这才一激灵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竟还端着茶坐着,赶忙放下茶盏’腾’得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地便俯身作揖,对赵宝珠行读书人之礼:
  “哪里哪里,草民只略坐了半刻。”
  “不必多礼。”赵宝珠将他虚扶起来,行动间静雅至极:“请坐。”
  尤乾抬起头,与赵宝珠一同坐下,便间这位在范幺三口中十分嚣张跋扈的小赵大人温和地看着自己,眸中似有隐隐有赞赏之意:
  “本官初来乍到,便听闻尤兄素有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尤乾自持有秀才功名,最喜欢别人夸奖他有才气,闻言双眼一亮:“果真?不知是谁说的?”
  赵宝珠微笑道:“何需人言,满城中人人知晓。”
  尤乾顿时心中顿时如同温水流过一般妥帖,更端起了文人风骨,对赵宝珠道:“听闻小赵大人是新科进士?”
  赵宝珠眸光微微一闪,点头道:“是。”
  本朝重文,上至朝廷下至民间都对科举推崇备至。就算只是个县官,进士出身都比举人出身要有体面得多。尤乾闻言更是看高了这位小赵大人一分,迫不及待地与他攀谈起学问来。赵宝珠的学问虽放在京城学子堆里不算什么,忽悠一个秀才却绰绰有余,他又有心抬举尤乾,两人一交谈间竟然十分融洽。
  尤家说是乡绅,事实上里头跟土匪窝也差不多,尤乾向来自诩为读书人。不与两个哥哥为伍,如今被赵宝珠明里暗里一阵吹捧,整个人如沐春风,通体舒泰:
  “我朝进士风采卓然,果然名不虚传。”尤乾摇了摇头,笑了笑道:“草民也不怕大人知道,实在是家门不幸,从了商贾这一道,我有心读书,却成日间不得安宁。”
  赵宝珠闻言却像是不赞同般皱起眉:“三爷如此才华,怎能因这些凡物而不勤读书?还是用该勤加用功,早日取得功名,报效朝廷才是。”
  这话虽然像是在教训人,尤乾听着却格外受用。赵宝珠这么说,是全权将他当读书人对待,让尤乾俨然觉得自己也是朝廷文官集团的一员。他面上的笑都止不住,却还有克制地摇了摇头,佯作惆怅道:
  “我亦是想寻科举之道,可惜——”
  他欲言又止,赵宝珠见状一抬眼,很爽快地说:“若是三爷有这个念头,不如本官写一封荐信,送到国子监去。”
  尤乾闻言大骇,连扇子都不摇了:“大、大人是说,京城中的国子监?”
  “正是。”赵宝珠一脸泰然地点了点头,道:“我在京中认识一些旧日同僚,可请他们帮忙。”
  尤乾目瞪口呆:“这……大人可是说真的?”
  “自然当真。”赵宝珠说着,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来,递给尤乾,道:“说起来还有件事情需要麻烦尤兄,”他拿出一封信件递给赵宝珠,道:“听闻尤家有自己的差役,这封信还请尤兄帮本官寄入京中去。”
  他的动作语气都极其自然,仿佛往京中寄信是件寻常的小事一般。尤乾将信接过来一看,便见上面确实写着京城地址,拿着厚厚的一叠。
  难不成赵宝珠真有在京城做官的同僚?尤乾心中一跳,此时对赵宝珠的话已经信了半分。要知道在朝为官,人情关系是最为要紧的。他赶忙将信拿过来,口中道:
  “大人请放心,这信我拿回去即可就送。”
  赵宝珠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尤兄了。”
  他面色如常,没有过多热情巴结,仿佛尤乾为他做事是应当的一般。然而就是这样的态度更让尤乾看高他一层,这才是当官的,该有些威仪。不像之前那人日日做小人嘴脸,看着窝囊极了,没得讨人嫌。
  尤乾很乐意帮这位小赵大人办事,手下信封便转头朝旁边瞪眼站着的范幺三道:“快快拿着,回家便立刻寄出去,派最快的马!”
  范幺三此时才同自梦中惊醒了一半,恍然打了个颤,慢了一步上前接过信件。尤乾见他如此作态还皱了皱眉,这姓范的往日里最是灵醒,今天怎么跟喝了昏酒似的。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听到耳边’啪嚓’一声巨响。
  他一愣,转头看去,竟见桌上的茶碗被扫到了地上,摔得一地粉碎。
  而一旁,赵宝珠霍然站起,极冷地瞥了尤乾一眼:“既尤兄今日是来羞辱本官,便请回吧!”
  说完甩袖便要离开。
  这一通做派直接给尤乾看愣了。他赶紧站起身追过去拦住赵宝珠:“大人——小赵大人,这话如何说起啊?”
  赵宝珠顿住脚步,眼眸如刀子似的在尤乾脸上一刮:
  “原本以为尤兄人品贵重,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没成想是本官看走了眼!”他仰起下颌,冷声道:“还请将本官的信件送还。”
  尤乾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原本他将帮赵宝珠寄信一事看作了某种官商之间心照不宣的勾结。此次他帮赵宝珠寄信,下次寄出的或便是往国子学去的荐信了!
  这下赵宝珠要将信收进去,他怎么能依?赶紧绕到前头一个劲儿地朝赵宝珠作揖:
  “小赵大人、小赵大人,您可别这样——”他弯着腰,抬头看见赵宝珠冰冷的脸色,无奈道:“就算是要死您也要让草民死个明白吧?”
  他是真想不清楚自己怎得就羞辱赵宝珠了!
  闻言,赵宝珠回过头,盯着尤乾面色几变,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似的。片刻后重重叹了口气,一甩袖子走回去坐下。
  尤乾见状心头一惊,难不成真是自己无意中烦了什么大忌讳?他到赵宝珠面前,是站也不好站,坐也坐不下去,只得又朝赵宝珠作揖道:“草民粗率,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人的,也想不明白,还请小赵大人明示啊!”
  赵宝珠冷着脸,硬是侧着头没看他。待尤乾又作了两次揖,才幽幽道:
  “尤兄嘴上说着敬我,今儿却带那个下作东西来,什么意思?”
  尤乾作揖的动作一顿,竟一时还未想到他口中的’下作东西’是谁。然而他一偏头,便见范幺三迷瞪口袋地站在一旁,忽得灵光乍现、
  “您是说——”尤乾转头看了看范幺三,又转回来:“范幺三得罪了您?”
  赵宝珠依旧没看他,眉头却是一皱,仿佛连听到范幺三的名字都十分厌恶似的。尤乾见状,看了看面前玉做似赵宝珠,又回头看了看骂他一句癞蛤蟆都算是抬举的范幺三。眉头微微一动,脸上猛然变色,接着忽然抬起脚一下将范幺三踹倒在地:
  “你这个作死的老畜生!竟敢得罪县老爷?!”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范幺三登时哀叫一声,被踹得爬到在地上,这会儿真看着像个跑□□了。他想不明白尤乾怎么一下子就亲疏不分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道:
  “三、三爷!你、你糊涂了!是这狗官不肯在税目单子上盖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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