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节拍 第1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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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美国的两年,清明和忌日少薇都没回国过,今年原说回国了好好扫一扫,没想到又来了米兰。她想了又想,还是跟马萨和jacob那边请了假,两个老头最近双双陷入低靡自弃中,同时认为自己的工作分文不值,没有任何记录的必要,大手一挥放了她一个星期的假。
  陶巾墓前还是几年前的光景:泡了雨水退了色的红蜡烛和假花,磕掉了一角的花瓶,掉了金漆的香炉。少薇一一清理洒扫,插入新鲜的明黄色菊花束,上上三支香,跟陶巾说了会儿话。
  主要说自己近况,学业工作在先,私生活在后,酝酿了一下,方才有些羞涩地说:“外婆,我跟人谈恋爱了,对象你见过,是陈宁霄。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大年二十九,他突然来,我们在下雪天的门槛里外站着说了好久的话。你有点怕他,其实他人很好。”
  末了,她照旧交代:“妈妈还没有找到。”
  扫完墓,归途中,少薇接到司徒静电话,让她去家里吃饭。
  那天生日后,司徒静和她的一切都照旧,陈宁霄那里也没收到任何讯息。他问过乔匀星,乔匀星说绝没请过司徒静,倒是请了司徒薇。于是陈宁霄又问妹妹,司徒薇当然也不清楚。于是少薇那颗心缓缓放下来了,认为是自己做贼心虚,一花眼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少薇下了计程车,深呼吸数番,调整好表情,举步入这高门豪宅。
  “太太忽然有客,请你先去书房稍等。”佣人轻车熟路地将她领至书房,推开门。
  里头挺乱,让少薇一怔。
  “太太最近在整理书,稍乱了些。”
  少薇点点头:“不要紧。”
  她走近书房,在扶手沙发上坐了会儿,顺手抄起茶几上的一本书翻了翻。不好看。她放下了。过了会儿,又被桌上另一册书吸引。于是起身,浏览起那一本。
  心情没放松的情况下,什么文字都看不进去,她翻一本,放一本,渐渐变成帮她收拾起来,将这些书摞到一起,直到——几封书信、几张照片不慎掉落地毯上。
  信是万万不可能窥探的,少薇目光安分,但照片的画面却足够一览无余。
  她身体僵住,呼吸一屏,继而,四肢百骸的血液逆流起来,让她太阳穴嗡嗡。
  记忆里之人的音容笑貌业已模糊——她觉得已经模糊了。陈宁霄找来公安部的专家让她描述她母亲的面貌,这样方便寻找,但专家的铅笔在纸上等待半晌,终究没等来她一字一句。
  “我忘了……什么长相,什么脸型,什么五官……”她沮丧地捂住脸,声声颤抖。
  ——她觉得已经模糊了,但在看到这照片的那一刹那,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没忘。
  她算不上很漂亮,但标准的瓜子脸,下巴甚至有点过尖了,眉眼长长,嘴巴稍薄,一个直鼻令脸部线条干净俐落。她知道自己张得不是普罗大众意义上的美,所以爱给自己做衣服,五颜六色,奇怪的剪裁。巷子里有人背后议论,说她穿得不正常,但每当她走过,却还是不自觉投上长长久久的注视。
  少薇盯着相片,呼吸急重,浑身热汗热血一同上涌,让她每一根骨头都感到温暖,都感到痛楚。
  她没忘,她只是害怕。她给了她生命,又成为她的伤疤。现在她长大了,她也想追上去问一句,妈妈,是否其实我也是你的伤疤。
  她身体抖得厉害,却又怕自己在这相片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褶皱,于是像练毛笔字的新手,用尽全身力气提腕控笔。
  司徒静推开半掩的门,毫无声息地驻足,直到看到她眼泪一行一行砸在地毯上,她方才步入:“你看到了啊。”
  少薇身体蓦地剧烈抖了一下,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她:“阿姨,这些照片,你是从哪来的?”
  司徒静沉默以对。
  “你告诉我,你认识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
  少薇控制不住发抖,两手撑上书桌,眼前阵阵发黑:“你是谁?你是谁?”
  她缓缓地、后知后觉地,却又是顿悟。为什么那晚,司徒静要和她说那两个少女的故事。为什么那晚,她要给她念《一句顶一万句》里的那一段。
  “妮,不要再喊娘。”
  “不是娘心狠,实在是受不了……”
  那到底是小说里那对母女,还是她母亲其实想对她说的话?
  她也想和她说,你别再找我了,别怪我心狠么……
  “你知道什么?阿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少薇哭着嘶哑地问,猛地拽住了司徒静的胳膊,死死的,可以说是僭越唐突无礼。她的视线比她的手劲更重,迫切的,茫然的,孤注一掷的。
  跟她的失态比起来,她眼前的女人,还是那样的平静。
  “我当然,”司徒静于逆光中瞥过她:“什么都知道。”
  “告诉我!告诉我……”少薇两手都去攀她养尊处优的手,眼泪无法停下:“她在哪里?”
  “你想知道?”
  答案太理所当然,以至于这多余的一问,让少薇小孩子一样脸上流露出失焦的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逐渐的她懂了,这是谈判开启的一问,是在告诉她,她的愿望,需要用东西交换。
  “我想知道。”少薇缓缓地点了下头,攀着她的那双手僵硬而懂事地松开。
  她已不是高中时那个在这间书房里告诉她不必对别人有问必答的女人。
  “我确实认识你妈妈,也知道中间是怎么回事,也照顾你这么久,但你……”司徒静意味深长地停顿,失望道:“是怎么报答我的呢。”
  少薇双手垂下:“生日的ktv,坐在后门角落的,果然是你。”
  “如果不是我在那里刚好撞到,你又打算瞒我多久呢?”
  “我没有别的心思。”少薇安静下来,呢喃地说,眼泪在脸上的流速变缓了。
  “我不怀疑,你一向是老实本分的,宁霄看上你,诱惑你,不怪你。”司徒静轻描淡写地说。
  少薇错愕一怔。
  “不是,他没有。是我,是我追着他。”
  司徒静反而笑叹,剜她一眼,长辈式的:“没有人说这是错的,倒也不必急于揽过。我早就跟你说过,宁霄婚事不由他自己做主,能在结婚前有一段你这样真实、纯粹的爱,是他的福气。”
  少薇不知道回什么,为她居然不棒打鸳鸯感到意外,安静听着。
  司徒静话锋一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爸爸也知道了你,很不满意你,说你——”司徒静遗憾地抿了抿唇角,“不祥,不吉。”
  “陈叔叔……”
  司徒静压下嗓音,语速加快而变得神秘:“你高中的事,他知道。”
  少薇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低眉看向。
  她觉得,她的双手好像布满罪恶鲜血。
  “酒吧打工,被人谣传,遇到富商资助豢养,跟人交往却反害对方住进icu,这之后,豢养你的富商强暴未遂,在你的出租屋里被你看作姐姐的人杀死了。”司徒静一桩一件帮她回忆。
  轻描淡写的几个短语,组成了她梦里也不敢回望的十六岁。
  “孩子,你身边的人,有过好下场吗?”
  第100章
  司徒静说完这句话后,不再置一词,而是拉过椅子坐下,按下了召唤铃。
  佣人推门而入,送上热茶,只觉得这屋子气氛奇怪,一股眼泪的气息。
  司徒静揭开碗盖,垂目吹拂了拂茶汤。
  “只不过,这些话,我却不信。”
  她掌控了这场谈话的节奏,随心所欲地将少薇的心提起或放下,像充满技巧地摔打一颗肉丸。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陈定舟会这么认为你呢?当年那场凶杀案,知情人不多吧。没头没尾的,他怎么会把你和那个被杀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她抬起眼,若有所思:“你,什么时候见过陈定舟?”
  少薇放弃了挣扎:“那一年暑假,我和被杀的宋识因,一起去过一场茶会,在市郊的盛怡园。”
  “难怪。”司徒静解开了某些谜团:“后来,你和宁霄在一块儿,被他碰见。却没想到偏见早已经种下了。”
  没人比她更了解陈定舟这个人身上的矛盾性。他对女人不错,却又十足的看不起女人,尤其看不上在风月场名利场上捞生活的女人,但如果是在他身边捞生活的女人,他却又发自内心的怜惜。说到底,他是个自大到让人发笑的男人,女人搭上他,便是发自内心的真爱,搭上别人,便是自甘堕落居心叵测。他是如此笃信发生在己身的风花雪月,只因他坚信自己魅力无穷,而己身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庸俗草芥。
  少薇没有多想,只是依照事实本身否认:“不,我没有和陈宁霄一起碰见过他。”
  “哦?”
  司徒静真的纳罕了,指腹随着思绪摩挲杯沿。
  “你和宁霄,在一起多久了?”她问。
  “一个月。”
  “这就更奇怪了,这么说,陈定舟交代我这件事时,你们两个还没一块儿。”
  司徒静不笨,虽比不过那些自小在高门望族里长大的人精们,但经年的周旋给予了她丰富的联系能力。既然是少薇能陪同出席的场合,说明能带女伴。六年前,陈定舟身边还是黎康康的地盘,但黎康康现在已经出局,绝无必要对陈宁霄私生活多舌。那么……答案就只剩一个了。那年,是谁在陈定舟身边初出茅庐,低眉顺眼?
  嗑的一声,司徒静不动声色地将碗盖轻压回茶碗上,淡淡疑惑着问:“是谁,在捕风捉影?”
  指尖随着她这耐人寻味的一问而抽了抽。
  少薇的脑海中,不得不飘过一张脸。一张甜美的,带着一丝柔弱,曾对她施展过两次好意的脸。
  当年在盛怡园陪在陈定舟身边的是她。
  司徒静所说的时间往前一些,在医院撞见她和陈宁霄的,也是她。
  周景慧。
  但少薇没有说出口。
  她不知道周景慧是抱着怎样的动机和心情和陈定舟说了这些,又或者她只是无心之语,只是恰好听者有心,无辜中起了些推波助澜的作用。
  见她不答,司徒静轻蔑哼笑一声:“是那位周助理吧。”
  少薇没否认。
  司徒静静静看了她半晌:“你这孩子,倒是宽宏大量。”
  “无所谓。”少薇勾了丝唇。
  “是觉得,不论她掺不掺一脚,你和宁霄都不会有结果?”
  “我和陈宁霄的结果,不由外界决定,是我和他的事。”
  司徒静蓦然一震,早就枯槁的内心,随着她这样平静的一句话而泛出涟漪。
  要让沼泽泛出涟漪,该是多么巨大的力量从地心涌出。司徒静现在舍不得这股感觉,品味着。
  “不怕家里拆散?”司徒静眯了眼。
  “只要他需要我,我就在后面跟牌。他要梭。哈,我一无所有,陪他梭。哈。”
  司徒静简直是开玩笑般问:“要是我给你一千万,要你现在离开他?”
  “阿姨,我过惯穷日子的。我这一辈子无牵无挂,身体没有感受过绫罗绸缎,舌头没有品味过山珍海味,眼睛没有沉迷过金碧辉煌,一千万的好,我不知道。”她抬起眼,“但我知道陈宁霄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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