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节拍 第51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周景慧怒气攻心,通通撒到了对面头上,将电话硬气地挂了。
  苏式抄手游廊的尽头,陈宁霄背对着她,夹烟的手垂在一侧,微微仰头,似乎在看从檐瓦上垂下的一丝凌霄花。
  周景慧被怒气牵得高涨的呼吸,在这一秒愕然平息了下来。
  “很久没见你发这种脾气了。”陈宁霄淡淡地说,没有回头。
  “他越来越变本加厉……”
  “一个人被对待的方式,其实都是他默认的。”
  “你的意思是,我活该?”周景慧调门拔高,似感到不可思议。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评判人。”
  周景慧安静了一会儿,看着他离自己十数步的背影,以及他手上那根银链红绳。上次那根银链断了,她自告奋勇,想了很多办法才修好,同寝的舍友说她是勇晴雯补雀金裘。第二日通红着眼在寒风中把链子还给了他。那似乎是谁送他的,她也不懂来历,只知道对他重要。
  她知道,如果是现如今,他不会再让她碰他的东西了。
  她没靠近他,而是低声说:“你今天,不应该这么让人下不来台。”
  陈宁霄哼笑一声,懒洋洋中声音微冷:“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我今天也是临时来的,我不能忤逆你爸爸。你在国外这一年,我很努力很辛苦,你不接受,但木已成舟……陈宁霄,别因为我这么任性,到头来还是你自己吃苦……”
  一墙之隔。
  少薇紧贴着墙角,双眸睁得很大。
  什么意思?她越听越糊涂了,周景慧和陈宁霄,怎么像是早就认识?
  陈宁霄闻言笑起来,半回眸,冰冷锋利的一眼:“周小姐,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心情不好的吧。”
  第40章
  每一次。每一次,周景慧都觉得自己从指尖到心脏连接着剜心的痛,陈宁霄的眼神、话语,他对待她的方式,都是刺进她指尖的针。
  她曾经以为自己对他是特殊的。
  “我知道你恨我。”周景慧闭了闭眼,“所以你说什么都是应该的。”
  陈宁霄看够了那团攀缘而旺盛的凌霄花,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走向周景慧,交身而过间,半停脚步。
  “别再自说自话了。”他面无表情:“很烦。”
  周景慧不顾一切拉住了他的手腕,并叫了一声他的全名。
  她的手掌很凉,像是没温度的人。
  “松手。”
  周景慧浑身一抖,不敢忤逆他,立刻松了手,但话语已经哽咽:“你既然可以因为同情我安排我进你们公司实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多同情我一点?”
  她呼吸也变急促:“你爸爸看重我,要把我调到身边,我难道能说不?你爸爸送我礼物,难道我能说不要?他给我钱,帮我解决难题……那时候你在美国那么远……”
  陈宁霄清晰地记得,到美国的第九个月零五天,他第一次接到了司徒静的越洋电话。
  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欣喜,以为司徒静终于想起来关心他;随即的第二反应是提心蹙眉,怕她遇到了什么事。当然,提起杯子喝水的他,更多的猜测是司徒薇多嘴,把他发烧的事情告诉了司徒静,并略有了点夸大其词。
  喝过水润了嗓子以后、他才敢划开接听,心里已经打好了如何搪塞和安慰母亲的腹稿。
  如何如何也想不到,电话那端,司徒静的语气是质问和略带疲倦的失望:“你爸爸身边那个新助理,是你安排过去的?宁霄,你可真是高风亮节淡泊名利,亲手给自己父亲安排情人。”
  旧金山的凌晨三点,陈宁霄沉默着,听着母亲的讽刺,忍住胸腔里试图让他在母亲面前咳嗽暴露脆弱从而换取关心的诱惑,沉着沉稳地说:“抱歉,妈妈。”
  司徒静命令他:“你必须尽快回国。”
  那一晚,陈宁霄撕掉了自己即将邮寄给颐庆大学的退学申请,给斯坦福的某位教授写了措辞客气的道歉信,告知他自己无法按计划入学,又花了两晚和自己的合作伙伴说服了自己回中国的必要性,更新了软件的开发计划。有人因此借故退出,走之前对他说:“claus,比起实现理想,你更适合回去当一个听妈妈话的富少爷。”
  那个人组建了自己的团队,采用了陈宁霄的核心技术创意,意图比他更早一步开发出这个软件,甚至比他更早见了投资人。
  这几乎成为他成长至今的至暗时刻,直到司徒薇生日的晚上,他们的产品先一步上线,并在youtube进行内测——这当然是后话。
  这一切,陈宁霄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回国的那晚,他直接去在颐大商院女寝楼下见了周景慧。
  早就有传言说,商院经管系的系花周景慧是陈宁霄的地下女朋友,而他一回国就来见她这件事,似乎坐实了这个猜测。唯独不符合浪漫部分的是,他手里没有花,也没怎么收拾自己,戴着口罩,压着棒球帽,帽檐下的双眼疏懒倦离。
  周景慧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小跑向他,站在他面前,呼吸微喘。
  眼前的男人却没有摘下帽子和口罩的打算,淡声问:“实习还顺利吗?”
  “顺利,大家都对我很好,学到了很多。”她知道他尊重并欣赏上进好学的女孩子。
  “陈定舟的床怎么样,软吗?”
  原来一张漂亮的脸从兴奋羞涩到灰败惊恐,只需要一秒。
  “你当初希望我帮你解决实习问题,好为大四找工作增加履历的时候,没告诉过我你的实习目标的陈定舟。”陈宁霄淡然地问,“是不是忘记通知我了?”
  “陈。
  ——”
  “别哭。”
  冷冰冰的两个字,将她即将就要溢出空洞眼眶的眼泪给硬生生给逼了回去。
  “什么都不必解释,我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听你说什么。我父亲的风流不能怪你,只有一件事——不要出现在我母亲面前。”
  末了,他顿了顿,“我很为你可惜。”
  周景慧往后的梦里一直出现那个晚上陈宁霄的脸,和说那句话时的眼神。“我很为你可惜”,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他喜欢她中意她,她原本有机会当他真正的女朋友从而名正言顺地享受到目前所的拥有的一切吗?一想到还有这个可能,周景慧就蚂蚁钻心,寝食难安。
  那晚,陈宁霄走进了曲天歌推荐的学校旁新开没多久的一家名叫root的酒吧,沉默地喝着酒,看到隔壁卡座的男的拉拉扯扯坚持要给一个姑娘看手相。
  那姑娘侧脸很漂亮,盘丝洞一样的灯红酒绿下,拥有像达芬奇笔触一般的静、洁、柔和。
  第二次再见她,刘海就剪坏了,像小扇子,在曲天歌的朋友间坐立不安。
  陈宁霄一直没机会告诉她,“你像达芬奇的画。”
  大部份时候,他懒得说话,需要说的时候,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有这一次,他不确定这种话对一个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确定什么场合下说才不显得唐突。
  可能说不说也无所谓,他没觉得自己会跟对方有超过一次的交集,直到在颐庆十二中的门口,撞破她原来是高中生的真实身份。
  但现在,所有似乎都不必说了。
  一朵开败了的凌霄花从檐角落了下来。
  周景慧看着他不远的背影,意识到这是唯一一次自他回国后有机会靠近他。过往每一次不小心碰到,不管是在摄影展还是在公司集团大楼的电梯里、办公室走廊间,陈宁霄对她不是视而不见就是避如蛇蝎。
  不知道他留在这里心不在焉的这五六秒,在想什么。
  “陈宁霄,你一直知道我在家里不好过,知道我想要摆脱什么。”
  周景慧恰到好处地流下了眼泪。
  “摆脱你家里重男轻女的路,从来不是找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去依附。”陈宁霄回过神来,冷淡地说,“人一旦预先假定了自己不具备说‘不’的权利,也就真正失去了说‘不’的能力。”
  “你太高高在上,”周景慧深深吸了吸鼻子:“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优渥的出身这么幸福的家庭。”
  “你是从什么立场出发,认为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陈宁霄淡淡地问:“从我父亲的床上出发吗?”
  “况且——”
  况且,我还认识一个女孩子。
  这是陈宁霄潜意识里的句子,一旦浮上来,他却停住了,似乎意识到了这句话现在已不再成立。
  周景慧瞪着眼睛听着,以为他还要说出什么诛心之语,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眼眸,而后自嘲地勾了勾唇。
  谈话声停了好一阵,再度响起时,是陈宁霄礼貌疏离的道别声。
  “告辞,周助理。”
  脚步声靠近了过来,听了多久就僵了多久的少薇慌不择路,匆忙中推开一扇门逃了进去。
  苏式的仿古建筑,雕花的门楣与窗格,风丝丝缕缕地吹着少女汗津津的长发。
  陈宁霄的脚步略停了停,但既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往里望一望。
  少薇在那间空荡荡的挂着匾额、摆着八仙桌和太师椅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两手撑在膝头,双眼瞪得很大,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回去时,圆桌边已不见陈宁霄身影。
  宋识因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少薇说园子太大,曲径通幽,她找不到回来的路。
  至夕阳下沉,这场聚会终于散了,金色的光华照在粉嫩的荷包尖上,一切都那么美。
  荷花从此在她眼里不再出淤泥而不染,是人工的景,富绅的景,充满了伪饰和自欺欺人。
  车上了快速路,宋识因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这个陈宁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薇心里一抖,垂颈说:“我不记得。”
  “是吗。”宋识因轻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上次摄影展的人。”
  少薇敷衍地回:“也许吧。”
  下一秒,她身体受惊地一抖,简直像条被鱼线抽上岸的鱼——宋识因匀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你今天手一直很冰,不舒服?”
  少薇唰一下猛地抽了出来。
  宋识因恍然大悟:“倒是忘了你前阵子才病过。”
  少薇像被戴上了手铐,一只手紧紧锁着捂着另一只,目光一转不转地瞪着宋识因。
  宋识因笑道:“这么紧张?”
  “我不喜欢肢体触碰。”
  “你这孩子。”宋识因相当语气宽容的一声:“不过,听到你这么说,我觉得很欣慰。”
  “为什么?”
  “因为你之前总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知道是不肯还是不敢表达自己。”他转过眼眸来,“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不喜欢什么。”
  他顺便带她吃了顿晚饭,不隆重,休闲的西餐厅,教她一些西式的用餐礼仪。少薇咀嚼着食物像咀嚼稻草,目光游移在闪着银光的盘子和花卉上。
  白天的时候,陈宁霄还说过自己手疼。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