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1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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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自然六合内,少闻贫病人。”
  这是爷爷毕生唯一的心愿,他希望六合八方之内,再无贫病之人。
  学医者须有仁心,切记,切记。爷爷总是这么说。后来,苦丁见惯了豪门大院中的内宅隐私,才知道医者若是将自己的知识用于害人,那便是一场没有声息的灾祸。
  “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苦丁喃喃道,“自然六合内,少闻贫病人。”
  这世道病了。不下一剂猛药,如何根治这沉疴日重的病灶?如何才能疗愈这冻伤饥馑,令天下再无贫病之人?
  天载子午二十六年,胥州,大成国。已成天下分合之势的吕川军内部发生暴动,鹤林城外辛家村水源遭污,后起兵乱,死伤者众。
  后世人称“慈心毒师”的怪医,事迹起源于此。
  第279章
  洪家家主洪宥盛,近来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虑之中。
  身为北成世家洪家嫡长,洪宥盛地位虽不及中央权贵,但这一生依旧称得上顺风顺水。他青壮年时野心勃勃,然才能平庸,自视甚高却撞了个头破血流,这才意识到钱与权的重要。洪宥盛与同族的弟弟妹妹争权夺利大半辈子,临近知命之年终于登上了家主之位。
  近些年来,大成国君王失道,各地官府世家乘风起势,或是拥兵自重,或是四处投机。洪宥盛抓住机会笼络了一批山匪,操练出一队属于自己的私兵。京城兵乱之日,洪家乘势浑水摸鱼,大肆囤粮征兵,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吕川军”。
  靠着毫无底线的阴毒以及疯狗般死咬不放的狠辣,洪家如今在北成也算是独霸一方,令城中其余世家不得不避其锋芒。但洪宥盛渐渐的不再满足于此,他开始贪求京城中那把人人相争的龙椅,想要锦衣华服与权势滔天,更甚者……他想要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白玉京这等奇遇,是改变洪宥盛的契机。
  起因是某一天,洪宥盛最宠爱的小儿子突然跑进了他的书房,扑在他膝盖上兴奋地举高自己的手臂。年幼的孩童生得玉雪可爱,因为是老来子又聪明好学,年纪小又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所以比起前头那些已经长成、开始分薄自己权利的孩子,洪宥盛平日里会更宠爱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儿子。
  然后,本以为只是调皮想跟父亲分享自己抓到蟋蟀的小儿子,却给了洪宥盛一个天大的惊喜。
  “仙人哥哥跟我说,叶子只能分给自己最喜欢的人。”小儿子掰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阿满有两片叶子,一片给爹爹,一片给阿姐。”
  小儿子阿满自幼聪慧,口齿伶俐,洪宥盛轻而易举便从小儿的口中得知了白玉京的情报消息。关于梦中的天上宫阙白玉京,洪宥盛其实接触过一些道听途说,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些平民荒谬的臆想而已。洪宥盛没想到白玉京居然是真实存在的,而一次入梦之后,洪宥盛便被宏伟壮丽的白玉京彻底攥夺了心神。
  渴望,觊觎,贪求……洪宥盛从未有一刻如此鲜明地感受到灵魂的膨胀,他本已垂垂老矣的人生焕发了第二次生机。
  洪宥盛花钱从向导的口中掏来了更多关于白玉京的情报,他这才知道白玉京一年前便开始于人间显圣。最初起源于哪里本身无迹可寻,一年前的白玉京有明文规定,不允许修学者将白玉京的存在透露给外人知晓,只允许亲密者间的小范围传播。而在经历了一年的发酵之后,白玉京于今年解禁,不再限制人们对白玉京的情报传播了。
  毕竟白玉京本是一处面向天下人的学府,其存在自然是广而告之为好。
  “至于一年前的限制,俺们老大说大概是为了保护普通老百姓,避免他们因为‘仙缘’被有心之人盯上并加以迫害吧。”贩卖情报的向导是一位一眼观
  之便知道是贫家出身的少年,即便说话咬字清晰,但在洪宥盛听来,其口音依旧难掩乡土之气,“居住在这里的老神仙是个很慈悲的人呢。俺现在依靠在白玉京内的工作都能养活弟弟妹妹,还学了很多以前想都不敢的手艺。”
  向导告诉洪宥盛,他手中持有的三叶金印目前还是虚印,是从实印中分蘖出去的。他并没有被白玉京选中,被选中的人是他的幼子。被白玉京选中的人从一开始就持有实印,可以自由使用玉流光并将分蘖出来的虚印授予他人。而虚印要转为实印,则需要经历长达三个月的考校。这三个月中持印者若不求上进,则会失去白玉京的印记。
  向导告诉他,白玉京并没有要刻意隐瞒自身存在的想法。单靠白玉京的择选,金印的传播速度并不理想。所以才会让拥有实叶的人将金印传授出去,以一种尽可能安全的方式传扬。那向导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偶尔还会在情报中加上几句自己的感想。他的话语听得洪宥盛满心惊诧,没想到区区一位出身贫家的少年郎竟有如此见识。这莫非也是白玉京带来的变化?
  白玉京对于洪宥盛而言就像一座巨大的宝库,最初的敬畏淡去之后,贪婪与欲望便泛滥成灾,难以遏制了。
  洪宥盛哄骗自己的小儿,将他手中的最后一枚虚印授予了王堂主。阿满有些不乐意,但在洪宥盛承诺王堂主分蘖的虚印会给已经出嫁的女儿时,阿满这才松了口。
  阿满心心念念的阿姐是洪宥盛的二女儿,阿满的娘亲生下阿满后不久便因咳疾逝世,阿满基本是被这个女儿带大的。要知道洪家人口不少,孩子多了就不怎么稀罕。在阿满展露出自己的聪明才智前,他一直都是被二女儿护着的。
  但洪宥盛是不可能将三叶金印授予二女儿的。女儿嫁入的世家近年来日渐没落,早已没有了拉拢的价值,而白玉京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王堂主提出计策之时,洪宥盛是犹豫过的,他畏惧自己投机取巧的行为会惹怒白玉京的神仙。但洪宥盛的身体每况愈下,长生之术唾手可得,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走向衰老与死亡。他翻看了从白玉京中换来的仙书,书上所授的长生之术都要求修者静心苦修。自幼养尊处优的洪宥盛哪里吃得了那番苦头?他不相信长生只能依靠苦修,他坚信上界一定拥有能延年益寿、一颗下去便提升一甲子功力的丹药。只是其价高昂,不对凡人流通罢了。
  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有价格,若是换不来,那便是给的钱还不够。当利益足以令人铤而走险时,总会有不要命的赌徒愿意孤掷一注。
  洪宥盛就是那个赌徒,他一度认为,自己赌赢了。
  他防备着白玉京发现他的小动作,安慰自己只要没明令禁止就意味着可以去做。他像一只惶惶偷粮的老鼠,赌的便是白玉京上的仙人不会在意凡人的死活。
  但洪宥盛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最终让他万劫不复的,却是他从没放在心上的,被圈养的人牲。
  辛家村的暴动是在某天的深夜,驻守村庄的士兵们吃完了大锅饭正准备回屋睡觉,却突然上吐下泻,腹痛如绞。随即,一位游侠率领着辛家村的镇民们突然暴起,与一支不知名的外来佣兵里应外合,包抄了驻守辛家村内的吕川军。原是土匪出身的吕川军并无严明的军纪,没有应对奇袭的经验又身中剧毒,甫一照面便落得个溃不成军。
  这支奇兵的构成都是遭遇吕川军迫害的平民百姓,自白玉京内习得匿身步法的游侠提前探出了村民们亲属被关押的位置。而后柴胡大夫的孙女苦丁借助白玉京囤积了大量的草药,她自行调配了伤药以及毒药。游侠在当天夜里提前将毒药下到水井之中,待吕川军毒发之后。游侠带着村民们直捣黄龙,救出了关押在大营中的村民。
  无论是被关押的村民还是被迫劳作的百姓,吕川军施舍的食物只有馊饭与发霉的窝头。因此,下在水井中剧毒半点都没入村民之口。
  在毒药的作用之下,辛家村的镇民们几乎没有任何伤亡地屠尽了驻守城郊的吕川军,还有一部分溃逃入山林的士兵则死于毒发。临死之前,这些死不瞑目的兵匪都没想明白,一群饿得面黄肌瘦的灾民究竟哪里来的反抗的勇气。
  他们并不知道,在白玉京内接受授课的镇民每节课后都能得到一粒“仙师练废的丹药”。那丹药色泽红艳,不过小指指甲盖那般大小。村民们将丹药含在口中,瞒过王堂主等人的耳目,带出白玉京后再嚼碎咽下。这种丹药并无其他功效,只是服用后不会有腹饥之感,身体上的疲乏也会消散。
  虽然仙师次次都强调这不过只是“练废的丹药”,但哪有一直炼出同一种废丹的道理?村民们心照不宣,缄默不语。他们私底下用得赏的玉流光换来了强身健体的功法,平日里依旧伪装出虚弱无力的模样。他们彼此分担劳作,隐忍多时,这才有了这一晚的奇袭与屠杀。
  统帅他们的游侠自称是辛家村阿山叔的远方表亲,但她却对鹤林城的局势了如指掌,知道吕川军背后还有其余的势力。在击溃驻守的吕川军后,游侠并未就此罢手,而是带着修得粗浅功法的镇民们潜入鹤林城。她心知肚明,驻守城郊外的吕川军只是一小部分势力,真正的罪魁祸首洪家尚未伏诛。若是他们坐以待毙,明日天亮时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四方而来的围剿。想要真正脱困,当务之急还是要抓住那位洪家的洪圣君。
  仅仅一夜而已,洪宥盛从未想过,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政权会在一夜覆灭。
  洪宥盛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虽顶着“圣君”的名头,平日里却绝不会轻易出现在外人眼中。他养了一大批死士,自己还有两名体型相似的替身。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敢于反抗也就罢了,为何他们还能精准无误地窥见棋盘上复杂的博弈,一举将他将死。
  苦丁披着黑色的斗篷,紧跟在游侠的身后。她用迷烟药倒了洪家的守卫,看着游侠单刀直入,一把斩下洪圣君的头颅。
  “你不是阿山叔的表亲,你究竟是谁?”
  苦丁反手拔出淬毒的小刀,搁在游侠的脖颈之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不知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但想当黄雀,门都没有。”
  第280章
  “为什么这么说呢?”
  游侠并不慌张,这个混迹在村民中、在极短时间内便得到村民们的信赖的游侠发出一声轻笑。她是莫名出现在辛家村内的,以“阿山叔表亲”的身份自居。在今日之前,苦丁和其他村民一样都信赖着这位身手不俗、见识广博的游侠,对她不幸搅进辛家村的糟烂事里深感愧怍。
  但今夜,游侠率领村民们发动奇袭期间表现出来的镇定,对鹤林城势力的了解以及不知名的情报来源,都让苦丁嗅见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游侠绝对不是阿山叔的表亲,她背后隐藏着另一股势力。之所以掺和进这件事里,恐怕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
  苦丁心里发了狠,将小刀用力摁下些许,游侠的脖颈立刻沁出了血迹。虽然只是孩童之躯,但苦丁有把握精准割开对方的气脉,让对方当场毙命。
  “你是哪一方势力派来的?昏君、越王,还是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官?”苦丁吐字冰冷,“统筹煽动村民们发动暴乱,捣毁洪家的窝点。你是想以英雄的身份得到村民们的拥戴,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名正言顺地收编辛家村与吕川军?”
  游侠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一个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语:“真是让人意外,白玉京真的这般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让人通晓权谋之术?”
  “回答我!”苦丁低喝一声,刀刃又往下压了些许,“你
  是谁派来的?究竟有什么目的?你若是让乡亲们再次沦于不义,就算会被他们怨恨,我也要杀了你!”
  “我确实是受人所托,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游侠将手臂高举,示意自己并无恶意,“你说得很有道理,这确实是一个收编军队、招安吕川军的好时机。你们辛家村向掌控当地的官吏洪家举刀,不管最后谁登上京中高位,派兵前来镇压也是迟早的事情。除非散作流民或就此起义,否则你们没有退路可走。但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并没有争霸天下的雄心。今夜过后,‘阿山叔的表亲’会就此消失,谁也寻不到踪迹。而在鹤林城权位易改之后,将会有人为你们改换户籍,描补此事。”
  苦丁紧绷的小脸略微松动,但语气依旧冰冷:“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现在就可以提着洪宥盛的脑袋走出去,宣告狗贼已经伏诛。然后你可以告诉村民,我已经事了拂衣去,从此归隐江湖。”游侠伸出二指捏住刀刃,将它挪开些许,苦丁试图反制,下一秒却觉得手腕一麻,小刀已经落入了他人的掌心,“你若是还不放心,怕我日后卷土重来,利用这份恩情再次将村民们卷入争斗里。你也可以跟他们说我已经死在洪家死士的手中,与洪宥盛同归于尽。”
  游侠笑盈盈地转身,用剥皮小刀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苦丁沉着脸退开些许,目光忌惮地注视着游侠手中的刀刃:“不必,我会对乡亲们据实相告的。”
  “那也不错。”游侠挑了挑眉,她捏着刀刃,将刀柄递给苦丁,“白玉京的存在并无罪过,有罪的不过是这些利欲熏心的恶徒。凡事落在他们手里,好的也能变成坏的。无论如何,希望你们一直抱有向学之心,好好利用白玉京这份奇遇。”
  “我们会的。”不用游侠多言,苦丁也没有打算放弃继续在白玉京中深造。她已经尝过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的苦,她绝不让他人再有机会将自己踩入泥泞。
  游侠态度如此友善,见她砍下洪宥盛的头颅后当真准备就此离去,苦丁忍不住道:“谢谢你。但,你和白玉京的几位仙师……究竟为什么要帮我们?”
  游侠遁入晚风,只留下一声隐含低笑的轻语。
  “谁知道呢?有人为了大义,有人为了理想,有人是为了看似幼稚可笑的憧憬。
  “也有人,只是因为曾经喜爱的街道上少了一个用箩筐装着襁褓的老头儿,仅此而已。”
  ……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或许是天翻地覆、彻夜难眠的一夜。
  而游侠在与苦丁辞别之后,却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般远走高飞,从此退隐江湖。她顺着洪府所在的官道一路走到尽头,翻身跃入了一处略有几分破败的府邸。那府邸规模宏伟,坐落于寸土寸金的城中街上,不难想见这座府邸当年也是高门大户人家。
  但如今,府邸门前的石狮子石苔斑斑,门檐上的红漆都已褪色脱落。种种细节无一不透露着一股破败萧条的寂落,但主人家依旧死犟着不肯离开这座曾经辉煌过的院府。
  想到这座府邸如今的主人,游侠忍不住撇了撇嘴。她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穿过前院。前院还算整洁,毕竟主人家还强撑着门面,但进入后院之后,那股破败霉朽的气息便再难遮掩。想到曾经门庭若市的世家沦落至如今这般门可罗雀的境地,游侠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们曾经骄傲无比的小公子,究竟还要在这里蹉跎年华几许?
  不过好在,小公子近来似乎重新振作了起来,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没有就此一蹶不振,游侠心里是万分欣慰的。
  游侠穿过拱门,来到了一处更加荒僻的院落。与那些早已无人居住、仆人疏于打理的院房相比,这院落在清冷萧条中另有几分清幽的雅致,看得出来院主人费心地打理过。居所的环境能映照人心,在游侠看来,这院子哪怕只是多出一俩根竹子,那也是好的。
  然而,待游侠看清院中的情景时,她已经跃然而上的笑颜不由得微微一僵。随即点燃双目的,便是难以遏制的怒火。
  院中的凉亭内有一道倚着素舆的身影,他靠着椅背,静默地坐着。而在他身前,本该好好摆在石桌上的棋盘被人掀落在地,黑白棋子撒得满地皆是。破碎的茶盏,翻倒的茶壶,若是仔细观察,便能窥见那人逶迤于地的袖摆上湿漉漉的茶渍。
  “……小公子。”游侠放轻了声音,轻轻地唤着。她唯恐自己嗓门大了些,便惊碎了眼前幻梦般的身影。
  “萍姨。”出乎游侠的预料,那人抬起头来,回话却稳沉有力,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轻快之意。
  游侠以音鉴心,发现少年心中并无郁结,心上压着的石头这才砰然落地。她面上带出几分笑来,朝着那人快步走去,绕过满地狼藉。游侠终于看清了月光下少年的身影:“小公子,更深露重,怎在外头吹风呢?”
  游侠名为“风扶萍”,年轻一代的侠客或许没听过这个的名姓。但风扶萍轻功举世无双,为人侠义,在江湖上曾有“独行万里风不息”的美名。风扶萍生性洒脱,退隐江湖后因为喜爱鹤林城的山水,便留在此地接受了一户世家的供奉。后来世家没落,风流云散,风扶萍便在附近的山林中结庐而居,日子也算过得无忧无虑。
  虽说已经离开老东家了,但风扶萍行走江湖不为钱财,只为一个义字。小公子托信于她,她便毫不犹豫地来了。
  “我那堂兄今日又来找不痛快,怕他砸了我刚入手的云子,便取了一盒缺子的旧物在这里摆给他看。”少年从桌上拾起一枚云子,优哉游哉,“他心胸狭隘,口无遮拦,平日里得罪的人自然不少。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为了刺他,嘴碎之人十有八九会提及我的陈年旧事。以我堂兄的心性,他在外头不痛快了,自然会来找我不痛快。”
  少年语气漫不经心,风扶萍却听得心揪无比。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文武双全的少将军,若不是遭人暗害挫伤了脊椎,哪里用得着忍气吞声,被人嘴碎?虽然小公子当年咬牙忍辱,用尽手头所有的人脉将暗害自己的人落下马来。但他不良于行,无法随本家长途迁移,只得留在老宅,跟侵占了自家家产的族叔相看两厌。
  这些年来,族人遗弃,家道中落,天之骄子沦落尘埃,就连未婚妻都易嫁他人。尝尽了世态炎凉的少年还能为受难者发声,让风扶萍都甚感意外。
  “可这也太过分了。”风扶萍叹了一口气,弯腰拾捡起地上的云子,虽然小公子说这是旧物,但她知道“旧物”对于公子来说,每一件都值得珍惜,“洪家临到头突然悔改婚约本就不仁不义,洪二娘子嫁过来后更是处处避嫌,谨慎小心。小公子看在洪二娘子的面上屡次忍让,谁料对方却还变本加厉。”
  “不过是人之常情。”少年将云子掷入风扶萍捡起的棋盒中,温声宽慰道,“萍姨,别捡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风扶萍叹了一口气,她在石桌前坐下,将今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少年听:“公子递交的帖子,张家已经收受了。虽说这是人祸,但到底牵扯到了白玉京。不知道那白玉京背后究竟是何等来历,张家动作很快。府县那些蛇鼠一窝的蛀虫官身几乎是一夜间就被撸得干干净净。之后北成应当会被张家接管,京中乱相也会很快平息。公子的提议,张家也已接受。洪府不参与此事的人只收没家产,判离鹤林;辛家村的镇民们也会安然无恙。公子大可放心。”
  半张脸隐没在亭檐阴影中的少年捻弄着云子,“唔”了一声。
  风扶萍无奈道:“公子既然觉得往事如风,那为何还留在这里?还因着洪二娘子的恳求,而对洪府网开一面呢?”
  “萍姨别误会,我对堂嫂真的没旁地心思。”少年也无奈,“当年的婚约也是因为她渴望离开洪家那等是非之地才仓促订下的。她大我好些年岁,我当年又
  是个贪玩好耍的毛头小子。因为贪吃好耍才追着她喊阿姐,堂嫂对我能有几分心思?不过是洪家看中我的前程,这才有了这桩婚事。我那堂兄虽然做人不怎地,但对堂嫂却是好的。等我离开之后,他想必也能放下过往的心结,和堂嫂好好过日子吧。”
  风扶萍原还有些怨念,听了这话却不禁喜上眉梢,道:“公子当真心意已决?可有想好要去何方?”
  “唔,有人邀我,我想着去看看也不错。”少年抚了抚手背,偏头一笑,“若不是有这一番机缘,我恐怕还在怨天尤人。我这般不争气,实在让萍姨见笑了。”
  “哪的话啊。”风扶萍慈爱地拍拍少年的肩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知道你振作起来,我心里只会为你高兴。见你这一天天地开朗起来,想来是结交了不错的友人?”
  “是啊。”想到这一个月来的吵吵闹闹,四人时而针锋相对,时而合纵连横的往来,少年不禁轻笑,“我这些友人似乎大有来头,他们邀我前往上界一观,还说要给我介绍一份养家糊口的营生。虽不知道他们给我找了什么活计,但待遇想来是不错的。”
  风扶萍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适合自家小公子的活计,或许是教书先生或者账房之类的活?虽说小公子能放下往事,自力更生是一件好事,见他并没有要与族叔堂兄争夺家产的意思,风扶萍只得道:“小公子是有主意的人,我便也不说太多了。只望公子日后能时常来信,让我知道您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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