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1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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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夜,白玉京。
  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迈着沉重的步伐,步履艰难地走上通往巍峨宫殿的台阶。映入眼前的景色依旧瑰丽绝伦、美轮美奂,但一手死死捂着腹部的女孩却无心观赏。
  女孩已经整整两天粒米未进,两天前也只进了一些米糠熬成的稀薄粥水,根本无法饱腹。为了避免村民逃跑反抗,吕川军并没有给辛家村的村民们足量的食物。他们自己大快朵颐,却不肯放村民们外出觅食,只把他们当做人牲一样圈养着。女孩克制不住地吞咽唾沫,眼前的景色也倒影重重。人在清醒时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胃部酸腐的烧灼,以至于那种痛苦在不知不觉间沁入了灵魂,即便入梦也无法解脱。
  苦丁,辛家村中唯一的大夫柴胡的孙女,大字不识一个的山民中为数不多能识字的人。两个月前,苦丁抽中了诡签,为了卧病在床的爷爷,她接受了王堂主的“天命授印”。王堂主告诉村民,持有“天命授印”之人将进入洪圣君的洞天福地。圣君慈悲,允他们在太虚宫中择捡一门手艺进行学习,不过三个月后,他们必须将除了手艺以外的东西归还给圣君。
  村民们懵懵懂懂,听信了王堂主蛊惑人心的言语;他们诚惶诚恐,亲眼见过白玉京的宏伟壮丽之后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但或许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年幼但早熟的苦丁不信。她虽沉默寡言,但还在襁褓里时便随着爷爷四处行医。白玉京的景色雄奇壮丽,往来其中的人们虽然形色各异,但要论风采气度都远非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洪圣君”可比。
  苦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洪圣君若真有这般天大的能耐,又何必在他们村里作威作福,甚至连米粮都发不出来?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苦丁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印记,接受了“天命授印”的人,每隔十天可以见一眼自己的亲人。望闻问切是苦丁从小就在学的,虽然只是粗略一瞥,但也能看出爷爷眉宇间萦绕的病气不散。那群该死的山匪根本没有给爷爷诊治问药,看她年纪小故意敷衍她罢了。
  可恨,实在可恨。苦丁咬紧后槽牙,费劲地挪动沉重的脚步迈上最后一节通天的台阶。她年纪太小,人言轻微,村民们又都被扣押了至亲之人,甚至有不少人相信了吕川军的谎言。她若冒然劝诫,只怕会引起众人的惶恐,更甚者村民们还会为了不触怒“圣君”而将她揭发出去。
  苦丁尝试过挣扎,但哪怕他们进入了白玉京了,王堂主等人依旧会跟在他们身边,监视他们是否和他人接触、交谈。不久前阿山叔被人缠上搭了几句话,回去便遭了一顿毒打。他们只被允许出入太虚宫借书而不允许去其他地方,苦丁根本找不到其他求救的方法。
  而且……求救难道有用吗?高高在上的仙人,真的会在意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吗?
  苦丁沉默地走至太虚宫门前,她看见几名和她同样入梦的辛家村村民的身影。身披斗篷的王堂主们跟在他们身侧,如梦魇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进入白玉京后,村民们都要装作彼此不认识的样子,苦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防备着什么。
  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麻木,苦丁头脑里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改变眼下困境的法子。
  就在这时,苦丁在威严肃穆的太虚宫前,听见了一声格格不入的吆喝。
  “道门讲坛仪师有偿试课,旁听一节课可得两枚玉流光,深研者一节课五枚玉流光,提供独道见解者还能获取更多玉流光!”
  “试行讲学,不仅不要钱,甚至还倒贴钱!不限制门槛,男女老少皆可!考校优异者还有额外礼金相赠,心动不如行动啊!”
  “……你个混不吝的,有你这么喊话的吗?!”
  “欸,你不懂做生意,这样喊才能吸引到人。你咬文嚼字的谁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苦丁抬头望去,便见人来人往的太虚宫门旁侧竟竖起了一面招幡,上书“有偿试学,不限门槛”。一个披着头蓬的少年挥着招幡,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单手叉腰、怒目圆睁,但即便是这般情态,她依旧是苦丁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两人吵吵闹闹,却刻意压低着嗓音,将声音控制在能吸引旁人注意力却不会招致反感的程度上。
  而且,他们泄露出来的一言半语,也足够令人心动了。
  苦丁还站在原地不动,周遭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去,询问他们究竟何为“有偿试学”。那女子衣着华贵,神色高傲,看着就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但那蒙面的少年却十分热情地向周围人介绍着“有偿试学”,简而言之,和太虚宫需要付出玉流光才能学到知识不同,有偿试学是讲师出钱找学生来听课。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好事?老师讲课,还要倒过来给学生付钱?”旁地人奇道。
  少年看不见容颜,但声音都透着一股轻快感:“哎呀,并非如此。我们讲师虽然德高望重、道行深远,但是讲学跟参悟却是两回事。讲师想要泽被众生、福泽大众,但是自身道行高又不代表讲学讲得好对吧?讲师担忧自己的讲学太过晦涩难懂,以致曲高和寡,所以在正式开坛讲学之前要招一批学生私底下试行一下讲学的内容。若门外汉都能听得懂,那届时开坛讲学自然不会出现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这也是以人为镜、根除谬误的正心之举嘛!”
  旁地人闻言面面相觑,神色越发惊奇。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讲学,要知道这个时代只有学生上赶着恳求老师讲课、没有老师反过来求着学生听课的道理。学生听不懂那就是悟性不足,还从未听说过有师长担忧自己讲学晦涩难懂,以至于要提前找人试课的事情。这师长……虽有慈心,但对学生未免也太过溺爱了。
  “但这也不必要花钱找人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旁门左道……”有人心怀疑虑,当场提出了质疑。
  热情的少年笑而不语,一旁的少女却美目一瞪,语气傲慢道:“我们讲师的襟怀岂是谁人都懂的?这笔钱对你们来说是大数目,对我们讲师来说不过是随手洒下的雨露!届时讲师可是要在上界开坛讲学的,这点付出算得了什么?你们若是怀疑便请随意,反正我们只招凡人,不招修士!”
  原本只是好奇试探一下的散修闻言不干了,他语气不满道:“为什么只招凡人不招修士?你们讲师泽被苍生还将修士排挤在外不成。”
  “因为正式开坛讲学是在上界啊。”少年笑盈盈地插话道,“我们要招的就是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正式开坛讲学才是面对修士的。万一讲师还没理清思绪,讲学内容却被人断章取义地流传出去那多不好啊?所以试学之前要先缔结契约,试课的学生不能以任何方式透露讲师的教学。”
  少年提到契约,周遭兴致勃勃的修士们顿时便打起了退堂鼓。重视因果的修士们对契约之类的东西都十分防备,毕竟这些涉及言语的契约可能一不小心就着了别人的道。不过一点蝇头小利,不值得为此搭上自己。
  散修们不感兴趣,有人却很感兴趣。一节课两枚玉流光,听上去这课还不是短期便会结束的,也就是说,这意味着之后源源不断的收益。
  几名站在一旁的斗篷人交头接耳,不一会儿,便有一人朝这方向走了过来。
  “请问……阁下准备招多少人?”
  同样藏在斗篷下的少年微微一笑,他心想,鱼儿上钩了。
  “目前不限人数,第一批招满人后隔段时间还会招第二批。毕竟讲学深奥,不是谁都能听懂的。直到讲师满意为止,我们都会一直招下去。”
  ……
  三天前,白玉京太微垣。
  “眼下最重要的,是阻止吕川军继续对已经失去‘价值’的镇民痛下杀手。”
  方衡翻阅着众人联手整理的情报,在繁杂的思路中理出了一条明路:“三叶金印的分化延伸是需要时限的,每隔三月便会成倍增长。但我推测,吕川军为了确保军队能够掌控住平民,人数应该会被控制在一定范畴之内。这意味着已经失去价值的镇民会被杀害,当务之急的是阻止三叶金印的分化,以及保住这些镇民的性命。”
  “这个交给我吧。”半夏挥手道,“我知道这些贼子都在想些什么。豺狼虎豹不可驯服,但让他们暂时低头却很容易。在他们眼里看来,镇民没有价值,那赋予他们价值便是了。只要这些镇民除了初始金以及两片虚叶以外还能产生额外的收入,就能暂时遏制他们的恶行。”
  “确实。比起寻找新人再等待三个月,让已经拥有实叶的旧人再次派上用场肯定是更加划算。”云迟迟思忖着,很快便查漏补缺地提出了几项异议,“村民中或许有被收买负责督促他人的内鬼,我们必须注意这一点;要将平民与吕川军隔绝开来,就必须提一个让得利者无法接受的限制;不能打草惊蛇引起对方的警惕,我们的计划就必须荒唐到让对方觉得没有丝毫可行性,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我有一个主意。”林雪思考片刻,便将“有偿试学”的点子阐述给众人听。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云迟迟略作沉吟,“但要如何区分吕川军和受困的良民?以及如何让对方放心将平民交给我们进行授课?这也是个问题。”
  “交给我吧。”半夏再次挺身而出,以此证明自己“什么都会”所言非虚,“到时候我来讲学,能受得住我一连串为难挑刺阴阳怪气的,肯定都是被迫来参加讲习的。但凡稍微要点脸面的,保准上不到两节课就得自己退出去。”
  众人:“……”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将自己的尖酸刻薄描绘得这么理直气壮。”林雪腹诽了一句,半夏动怒前又立刻转移话题道,“那些人并不将平民百姓视作同胞,他们打从心里瞧不起平民。只要我们故弄玄虚地扯一套晦涩难懂的道学理念,他们不会想到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民能听懂这些。”
  “我来吧。”方衡放下茶盏,将双手收进了广袖里,“他们若是有异议,就让我和他们谈。”
  “那我负责招人以及登记名册。”林雪将文宗轻轻往前一推,“好,那么第一步,釜底抽薪,就这么定了。”
  “讲学的内容还没决定。”云迟迟抿了一口茶水。
  “我来,我来。”半夏再次举手,“要论御下之术,他们那点残暴粗浅的手段还不够我看的,只懂一昧压制算得了什么?我以前训的都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你把人交给我一个月……不,半个月就够了!我保准他们指哪打哪,脱胎换骨。”
  “我们是去救人的,不是真要造反的。”云迟迟无奈道,“你打算教什么?”
  半夏想了想,道:“也没什么,釜底抽薪不过是把那些高位者的脸皮撕下来扯一扯,教他们一些为人处世之道,比如腹内藏奸,尔虞我诈?”
  “好的,你这讲习确实要缔结契约堵一堵嘴。”林雪给半夏的空杯倒满了茶水,“讲师,给你福泽众生的道义取个名字?”
  “……不是我的道义,我先前在太虚宫有拿到类似的书册。我想想,叫什么名来着?”半夏露出费解的神色,“好像是叫……《厚黑学》吧?”
  第277章
  苦丁被王堂主安排进了那位神秘的道门讲师的有偿试学里,像拉一批牲畜一样拉到了那傲慢的女修面前。
  “这一个个的,精气神这么差劲。我们讲师确实是有教无类,但这副德行还听得进讲学不成?”女修颐指气使,气焰嚣张地数落着,“能进入白玉京的,怎么着都不能是心气全无的废物啊?你们怎么回事,别给我滥竽充数!”
  “哪能啊,他们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心甘情愿要听讲师指点的。”王堂主连连陪笑,语气难掩谄媚。若是换一个人对王堂主这样说话,王堂主即便不恼羞成怒恐怕也要心生怨气。但眼前的女修衣着华贵,身上佩饰湛然有光,显然都是位阶不低的灵宝法器。对方虽然矜骄傲慢,但有眼色的王堂主也能看出对方出身不凡,只看她毫不心疼甩出大笔玉流光的架势,没准是上界中颇有地位的名门弟子。
  王堂主第一批带来的人只有十名,是为了试试水的。他奉承了半夏两句,转头便将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苦丁抓了过来,指着道:“别看这孩子年纪小,但却知书达理,颇有见识。只是这孩子身世可怜,人间又闹了灾荒,走投无路之下才求到我这儿。仙师若是能收下他们,也算是功德一件。”
  王堂主自认自己这话说得漂亮,可惜眼前的女修是个油盐不进的。她似乎早就习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听了这话也只是抬起眼皮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那不怒自威的威势让王堂主不由得头皮一紧,态度越发小心谨慎。
  “行了,我也不想计较这些人的来历,反正能向我师尊交差便是了。”女修意兴阑珊,将名单向后一扬,“阿迟,给他们上个言契。”
  王堂主正估量着这女修的身份来历,谁知对方一声令下,他从未注意到的暗处里却突然走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披着斗篷,戴着面具,接过名单后便来到村民们面前。她手掐术决,点点星辉便在她指尖凝聚。这一手施咒术法并不繁杂,但此人做来却有一种娴熟流畅的美感。莫说王堂主看得眼前一亮,就连死气沉沉的村民们眼里都亮起了光。
  名唤“阿迟”的修士将凝聚着金光的食指往苦丁额头上一点,其眉心便烙印上了一个浅浅的金印。苦丁只觉得额头一烫,半晌,眼前人退开半步,道:“可以了。”
  王堂主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旁观修士施咒,即便戴着面具也难掩他面上的贪婪之情。阿迟推了推苦丁,道:“试一试,说你要参加白玉京讲师的试学。”
  苦丁张了张嘴,试图重复阿迟的话语。但她屡次开口都没能发出声音,还想强行说下去,就忍不住痛苦地捂住了脖颈。阿迟见状,转头又递来纸笔,苦丁拿着笔,却只写下一堆凌乱不成字句的墨迹。这神奇的一幕,看得王堂主是啧啧称奇。
  “仙师,这是——”王堂主还想探问一二,看看能不能将这咒术学到手。若是可以,他们就能控制一大批“忠心耿耿”的死士,甚至能用来对付自己的政敌……
  谁知,王堂主话还没出口,那傲慢的女修却突然动怒道:“做什么心慈手软,这种不痛不痒的禁言咒有什么用?这世间多的是不要命的人!要签言契就应该签那种泄露情报便五雷轰顶、让探究者和泄密者同死的咒术!反正违背契约者死不足惜!”
  王堂主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便咯噔了一下。好在那名为“阿迟”的女修并不畏惧,她继续为下一名村民施咒,一边平静地提醒道:“您多少收敛着些,小姐。尊上希望您能好好打磨打磨心性,若您不思悔改,下次便不是被罚来做这些杂活了。”
  女修有些恼羞成怒,王堂主却在心中暗松了一口气。阿迟的话语打消了王堂主的一些疑虑,同时也抹除了王堂主想要向仙师偷学一二咒术的念想。他原本确实有让村民们一五一十汇报授课内容的打算,反正要承受违背契约代价的人也不是他。听了阿迟一番话,王堂主还是觉得肥肉虽香,但还是命更重要。
  而且跟他料想的一样,这衣着华贵的女修果真出身不凡,只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师长罚来做招人这点小事。他万万不能得罪她。
  “才十人,还得继续招。”女修神色不耐,摆摆手示意王堂主可以滚了。
  她态度如此轻慢,王堂主反而放下了心来。他们不怕合作对象是穷凶恶极之辈,就怕对方是个多管闲事的正人君子。想到女修出手阔绰又不耐烦做招人的杂活,若能为她行个方便,或许有更大的利益可图。要知道进入白玉京这么久了,那些愿意和他们进行交易的修士全都隐姓埋名,不肯透露自己的行踪,一副怕沾上事的模样。
  王堂主还记得有一次,他暗示贩卖他们符箓的修士可以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谁料对方却毫不客气地嘲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大一笔钱,你们自己心里知晓。一次性过的买卖不问因果,但在此地撒野,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因为这话,王堂主心中委实忐忑了好一阵子。但后来吕川军的地盘越来越大,野心也逐日渐长,他们心里发了狠,想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女修背后也不知何放势力,若能将她牵扯进来,以后白玉京要发难,只怕也是法不责众,轮不到他们……
  想到这,王堂主心里定了。他不由得再次上前,压低声道:“仙师,若您不介意的话,我们愿意为您分忧……”
  ……
  苦丁一行人被阿迟带上了月车,村民们见过航行的月车却始终没有乘坐过,因为搭乘月车需要支付玉流光。监视看管他们的人向来吝啬于给他们支出哪怕只是一枚玉流光,太微垣前往紫微垣太虚宫的路又不算太长,所以村民们平日里都是徒步走过去的。这是他们第一次登上月车。
  “仙长,这样没关系吗……”苦丁脸颊瘦削,以至于眼睛大得几乎要突出眼眶,“我们十人就是十枚玉流光,还没开始试行讲学,这……”
  “无妨,这是必要的支出,并不会算在
  你们头上。“阿迟,也便是云迟迟放缓了语调,语气温和道,“我们租用的静室在太微垣,以后你们不需要前往太虚宫,直接到容茶坊报我的名号便好。讲师讲究因材施教,之后或许还会要求你们上手实践,这期间出行的费用,我们都会一力承担。”
  云迟迟并没有表现出太过热络的态度,只是疏离而又公事公办。但即便如此,这十名形如饿殍的村民还是满脸茫然,如坠幻梦的模样。他们早已习惯自己在高位者的眼中命如草芥,以至于先前被半夏那般刁难都视如寻常。云迟迟态度如此温和,反而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乘坐在宽敞的月车之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流光,村民们麻木的眼中也泛起了粼粼微光。他们第一次有心情去欣赏白玉京宏伟壮丽的美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这座仙城有与人间截然不同的风貌。
  村民们静悄悄地,乖巧得宛如出栏的羊羔。云迟迟觉得即便自己把他们卖掉,这些人恐怕也不知道要挣扎反抗。
  苦丁跟随着那位蒙面的仙长一路行进,不知走了多远,他们步入了一处清幽的庭院。在他们步入庭院的瞬间,院门无风自动地阖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那一瞬,苦丁的心脏几乎悬在了嗓子眼上。她幻想了许多可怕的情景,低头强忍着五内俱焚的煎熬。她忍得嘴唇发白,死咬的牙齿都有些克制不住地轻颤。
  云迟迟封锁了庭院,升起了结界,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朝着室内施行一礼,道:“尊上,人已经带到了。”
  “让他们进来。”
  出乎苦丁的预料,室内传来一声沉稳平和的轻唤,听上去是一位年纪尚轻的男子。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苦丁紧绷如弦的心却突然一缓。
  很快,村民们便见到了他们的“讲师”。
  一身白衣、年岁弱冠的男子居于室内,与一位身披斗篷的少年相对而坐。窗台花瓶中插着一枝新鲜的桃花,茶室内檀香袅袅,两人面前摆着未完的棋盘。
  屋外的阳光穿过漏景窗漏进室内,将茶室照得格外敞亮。苦丁看不懂棋,村民们也看不懂,他们不通风雅之事。但此情此景,却在不动声色间抚平了他们心中的不安。
  虽然知道上界的仙人形貌与年岁不符,绝大部分修士看上去都风华正茂,但村民们对讲师先入为主的印象都是苍老年迈的老者形象。此时见了“讲师”,除了两鬓头发微白以外,讲师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实在是过分年轻了。然而,当讲师下完最后一子,迆迆然地站起身面向他们时,村民们才知道错了。
  外貌年轻的讲师有一双看尽人间沧桑的眼眸,那种神韵气度,是只有走过漫长一生的老人才会拥有的。讲师的容貌也不算出众,但看上去便显得威仪堂堂,正气凛然。忐忑不安的村民与疑神疑鬼的苦丁在看见讲师的瞬间,所有的疑窦与惶惑不解都烟消云散。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朝着讲师微微一拜。他们相信,若是眼前这人,那确实是会做出“有偿试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因为只消见他一眼,便知人间自有公道在。
  尚未开智的村民愚昧麻木,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他们不言不语,可这不代表他们心中不会权衡是非功过。
  苦丁见过那位自称“圣君”的洪家家主,华贵的排场,雍容的服饰。但与眼前之人相比,锦衣华服是何等的臃肿无用。
  冥冥之中,苦丁觉得,或许一切还未走到山穷水尽之时。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半夏伸出食指晃了晃,道,“我们还差一件‘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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