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1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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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堕化为魔物的女子伸出尖利的十指,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柔荑疯狂地朝上方抓去;枯朽衰老如同一段灰木的男人早已不复年轻时的俊美,他伸出双臂,仿佛要与别离已久的妻子相拥。
  阿金拥抱住“妻子”的瞬间,女人的利爪也洞穿了他的心。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兰因有一瞬的愣怔,他看见男人的尸体死死地环抱着自己的
  妻子,女人的手却穿破他的胸膛,头颅枕在男子的肩膀上,狼吞虎咽地吞吃着他的心。看着那狰狞且早已失去人性的怪物,兰因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却终究还是没能斩出那一刀。
  下一瞬,天旋地转,咽喉传来剧烈的疼痛,兰因被人擒住喉咙用力地掼倒在地。
  紧攥着玉简的手被顷刻拗断,手中紧握的银刀反过来捅入了他的胸口。玉简落在地上,发出“啪”的声音。
  兰因呕出一口血水,身上的黑衣被缓缓沁出的血液染得深沉。神赐之血缓缓流出,一点点地滋润了兰因身下纹刻着奇异纹路的砖石。
  形如肉蜘蛛般的怪物因为血香而焦躁不安地蠕动着,但祂却只是原地徘徊甩动,发出呕吐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兰因依旧平静,他注视着黑影的面容,手中仍旧紧握着捅入自己胸腔的刀刃。大蓬大蓬的血水从他的口中涌出,他宛如被送上祭坛的羔羊,鲜血滋润了身下的十方土地。
  “说。”黑影的面容被一层浓雾所笼罩,“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否则我杀了你,再去杀了江央,让那个女人永远困在神殿中也不错。”
  仰倒的兰因扯了扯嘴角,因为胸腔被开了一个洞,本就喑哑的嗓音更是如同拉风箱般模糊不清。
  “……你,已经……做到了。”
  “什么?”
  兰因闭上了眼睛,开启那扇禁忌的门扉,神赐血脉的后人必须在外。而这门扉一旦闭合,十年内便无法再次开启。
  若要违反这个规定,便必须要付出代价,那便是让那闭合门扉的神赐血脉后人以一身血液为祭,方可打破十年之期,再次开启禁忌之门。这项规定是为了避免神赐血脉背离神女的训诫、生出害人之心,若“闭门”是错,那便令其后人以命偿还此等报业。
  兰因的血液淌入地面的血槽,逐渐蔓延流淌,构成一个奇诡的纹路。
  机关运转的吱嘎声在耳畔响起,黑影猛然回头,却见闭合的铜门缓缓洞开。但他却并不觉得惊喜,反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如你所愿。”被他卡住咽喉的青年嗓音嘶哑,他已经听见了隆冬风雪渐近的声音,“这便是你想要的秘密。”
  冷白的冰雾自铜门内逸散,冰雪结冻凝冰的喀喀声不绝于耳,寒霜几乎冻结了周遭。
  在这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冰封起来的寒意中,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铜门中缓步而出,她一手持剑,一手则托举着一朵灵光湛湛的莲花。
  她所过之处,冰雪如拱卫般环绕她身周飞舞。时隔百年,她站在那里,便如同那位古老高洁的神明再临人间。她背负着众生的因果,承载着无人知晓的使命,誓要斩灭世间一切恶业,断除人间一切邪行。
  “铃”——她持铃步出铜门,手中的莲花发出了纯美空灵、洗涤灵魂的一声轻响。
  第209章
  雪山中发生的一切都在长乐之主的眼中无所遁形,因此宋从心也借由祂的眼睛,看见了活女神们的过去。
  为何蟠龙神会和拉则生得一模一样呢?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遵循宋从心内心的祈愿,她看见了乌巴拉寨的过去,对于人类而言这或许是无比漫长的历史,但对于明觉之神而言却仿佛是昨日才发生过的事。为了维系岌岌可危的神智,大怖救渡度母沉睡于神血所化的冰湖中,无法向信众昭示自己的存在。祂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冰湖,便可能会化身为比蛰更可怕的灾厄。因此这百多年来,无论信徒如何绝望、如何祈求,祂都只能在冰湖之底默默地看着。
  祂看见蛰的横行肆虐,看见了无能为力的子民对蛰的妥协。
  祂看见自己的赐福化为了诅咒,看着那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少女被带到了祭坛之上。
  “……她们没有面目吗?”宋从心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那些流水一般的过去,大怖救渡度母漂浮在她身后,双手稳稳地摁在她的肩上。
  [曾经,或许是有的。但在被蛰同化之后,灵性与灵性相互糅杂,她们便也忘却了自身,凝聚为一体,形成了集群的意志。]
  神祇的灵宏伟而又庞大,人族本身的识海难以承担如此磅礴的洪流。但活女神本就是人族中灵性极高的存在,她们的意志汇聚为一体,便足以承载神祇的神思与念想。然而,作为代价,活女神个体间的差异与不同将被集群残忍地抹杀,自幼时便不曾间断的苦行压制了她们对生的欲求。最终,她们被蛰这种集群生物的意志同化,如丝线般拧作了一股绳索,形成了“蟠龙神”。
  在明觉之神的记忆中,“蟠龙神”的面目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漆黑线条。或许是因为吞噬了太多的灵魂,连“蟠龙神”都忘记了自己的面貌。
  [通常,最近一段时间内被吞噬的活女神是什么样貌,祂便是什么样貌。]大怖救渡度母说道。
  [但某一天,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一滴水落入了平静的湖面,漾起涟漪层层。浮光掠影之间,宋从心看见了年幼的拉则。
  头发如同一蓬枯草的女孩在某一次神殿探险的过程中走错了岔道,她怀中的包裹皮裹着爬了许多虫卵的人手与人脚。这些人手人脚还在不停地挣扎着晃动着,似要从女孩的怀中挣脱出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拉则抓起一条腿往墙上用力敲了敲,等到它焉了吧唧地安分下来了,这才重新用布帛将其包好。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在狭小的密道中爬行就像回家一样自在。但这一次,脚底打滑的拉则咕噜噜地从高处掉了下来。
  她掉入了盘桓在墓室中的蟠龙神的怀抱。
  [从那之后,她们便时常在神殿中相见。]
  蟠龙神会取走信徒们供奉的祭品喂给拉则,会从前来雪山送死的寨民身上剥下衣物,选出最温暖的留给拉则;拉则会躺在祂的四臂中睡得天昏地暗,她会爬到蟠龙神的身上,给祂簪一朵花瓣早已七零八落的野花;拉则有时还会骑在蟠龙神的肩膀上,任由祂带着她在神殿内四处游荡;蟠龙神会指着图腾与壁画上的字,用意识念给拉则听,教她习字,教她说话。
  她们一同经历了许多个春秋、许多个冬夏。
  [不知从何时开始,祂渐渐的,越来越像她。]
  蟠龙神会在朦胧的琉璃瓦前捏整塑造自己的五官,祂变得越来越像人,五官眉眼与拉则越来越像。直到两年前,追着妻子的脚步来到此地的阿金看见了祂,即便是隔着遥远距离的轻轻一瞥,神智比常人坚韧许多的阿金也神智浑噩、濒临疯狂。
  阿金仓皇无措地逃回了村寨,从此对“山的那边”缄口不语,但他记住那张面孔,记住了“山里有鬼”这句话。
  [吾一直都在看着祂。]大怖救渡度度母道,[在沦亡于劫浊之前,祂并不愿意害人性命。因为祂爱那个孩子,祂想当那个孩子的“母亲”。]
  为了让拉则更亲近自己,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拉则的母亲,由无数被献祭的活女神凝聚而成的蟠龙神重新生出了人类的血肉,变成了如今的自己。蟠龙神想成为拉则的母亲,而大怖救渡度度母则在冰湖中注视着蟠龙神,祂同样也在注视着祂,如同母亲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神明真的会憎恨自己的的子民吗?
  这个问题,宋从心终于能给出答案了。《倾恋》这本书给出的喻示便是在暗示她雪山埋葬的往事并非如明面上的那般简单,神不会诅咒自己的子民,诅咒众生的是子民他们自己。那些纠葛的因果,挣扎求生所犯下的罪业,最终都在冰雪的怀抱中归于宏大的静谧。
  若是没有搞清楚其中的因果,错把雪山神女视作已经堕落的、引发一切灾厄的恶神,那或许便会错失破局的契机,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灾厄。
  宋从心回头,看向大怖救渡度度母。
  [你已经,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身披“灰纱”的女人在逐渐融化,但祂的话语依旧
  清淡空灵,透着冰雪般的凉。
  “嗯。”宋从心伸出手,最后拥抱了祂,“感谢您……为人世所做的一切。”
  [人字碑啊……]明觉之神也缓缓地伸手回抱了她,她微微仰头,望着冰湖的水面,[神州的未来,便交托给汝了。在祂到来之前,一定要……]
  明觉之神的最后一缕清明神念,大怖救渡度母就如同一片雪花消融于水一般,就这样消失在冰冷的湖底。
  与此同时,冰湖中的水突然流转了起来,如同虹吸一般疯狂地朝宋从心汇聚而来。宋从心的灵觉下潜,内窥丹田,却看见那颗扎根在她体内的无根树已经郁郁葱茏,不知何时已经生长成了苍天大树。灵脉气海的充盈尚算其次,宋从心睁开了眼睛,冷冽如冰的眼眸中似有丝丝幽霜,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天地间的链结越发紧密,移山填海,改天换日似乎都已不在话下。
  宋从心破水而出,回首时却发现冰湖竟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她迈步登岸,肢体筋骨发出抄豆般噼里啪啦的响声。
  宋从心低头,看着自己如雪般冰白的双手。她身上的衣物都已损毁,“图南”的伪装也尽数脱落,银白的雪发披散在她身上,如隆冬檐下的雪花。
  如今也已经没有隐藏身份的必要了。宋从心从粟米珠中取出一件法衣穿上,将霜白的雪发收拢竖起,随即,她回头,看向冰湖另一端封存在寒冰中的“莲花”。先前看上去与别物并无不同的银色铃铛,此时竟在幽邃的崖洞中焕发出清湛的光芒,好似突然间拥有了呼吸一样。
  宋从心朝着供奉莲花的石台伸出手,虚空徒手一握。霎时间,冰凌爆裂,碎屑飞溅,冰封的银铃自远处飞来,落入宋从心的掌中。
  而也就在这时,宋从心闻到了熟悉的血香,那是被雪山神女祝福过的神赐血脉。有人在流血,在门外,就现在。
  白铜门轰然大开,伴随着纷扬的沙尘与模糊视线的土霾,宋从心感觉到了饱含恶意的炁,其气息尖锐澎湃,浩瀚如海。那股气息在炼神还虚之阶,且至少是出窍以上的修士,比元婴期的宋从心还要高两阶不止。
  但宋从心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应当能将其斩于剑下。
  她手中托举着银色的铃铛,迎着尘霾步出了那扇隔绝阴阳的门扉,然后,她看见了。
  仰倒在地上、被洞穿了胸膛的兰因,他的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注满了血槽。接受了明觉之神传承的宋从心不必深思便分辨出了眼下的局势,兰因并没有食言,他关闭白铜门是为了阻挡不轨之人干扰明觉之神的传承。他会为她争取时间,直到他的血洒落于此之时,铜门自然会再次打开。
  “你……”宋从心衣袂被冰雾拂起,她吐字,空气几乎都要被她话语中的冷意封冻,“该死。”
  “该”字还咬在唇齿之间时,宋从心人还站在原地;“死”字一出时,冰凌已经撕碎了兰因身旁那道漆黑的人影。
  黑影遁入虚空,侥幸逃过一命,他后背冷汗津津,还想回头放几句狠话,却见那人猛然抬手一握,周围便传来“咔嚓咔嚓”的冰结之音。
  黑影再想撕裂空间穿行,却发现整个空间都已被冰雪冻结了起来。这等术法闻所未闻,除非对方的位阶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但他已是炼神还虚阶的修士,这世间能足以对他形成境界碾压的人曲指可数。更何况他无比确信,无极道门的拂雪道君在此之前分明还只是一个元婴期修士!
  她莫不是得了长乐之主的传承!黑影肝胆俱裂,只觉得此事荒谬至极。然而他还来不及做些什么,一道剑光便将他的藏身之处撕裂。
  黑影自虚空中脱出,当机立断斩落了自己衣袍的一角,之间那不幸擦过剑风的衣料竟凝出了朵朵霜花,如月下优昙般清丽。
  “找到你了。”
  无垢无尘的一双明眸,刹那已至咫尺之间,黑影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削出一剑。
  他这一剑全无留手,用尽了全力。
  金铁交接的铿锵之声刮擦得耳膜微震,近在咫尺的白衣少女横剑挡下了他的剑势。黑影惊觉不对,他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强烈的危机感让他隔开剑错身躲避,他是对的,因为下一秒,另一柄破空而来的剑刃便将空间洞穿扭曲。
  黑影咽下一口被冰寒剑风逼出的淤血,回头,却见两个形貌一般无二的少女凌空而立,眼神冰冷,分不清真实与虚影。
  黑影心里咯噔一下,如同被冷水泼了一身,瞬间凉了个彻底。
  那个上清界的怪才、横空杀出的黑马,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顿悟,毫无雷劫瓶颈地突破了分神期!
  第210章
  黑影无疑是傲慢的,但他的傲慢建立在境界的压制之上。
  上清界讲究达者为先,哪怕只是高出一个位阶,也是天与地之间的差别。魁首亲传固然声名显赫,年纪轻轻更是摘得了“剑宗”这等无上荣耀的冠冕,但元婴期修士就是元婴期修士。尽管元婴期修士在上清界中已经能开宗立派,被人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老祖”,但元婴修士距离真正顶尖的大能还有无比漫长的一段路要走。从元婴期到分神期,若无机遇,苦熬几百年都算得上是资质过人了。
  无论拂雪的“剑宗”之名何其声势浩大,在真正的大能眼中,她也不过是后起之秀,是不值得忌惮的晚辈。
  仗着比别人多吃几百年的米面,黑影自然能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去俯瞰比自己低阶的弱者。
  但黑影内心深处却也有一个微弱声音在告诫他,时间对一些人来说并无意义,拂雪道君与其师长一样都是为天地所衷的怪胎,不可以常理论之。那可是融合期便敢统筹外门弟子越阶斩杀九婴,灵寂期便敢与两名同伴剑挑神明,金丹期便敢屠得幽州血流成河、独破百人大阵的拂雪道君!
  黑影可不觉得自己能比姬重澜更有排面!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坍塌残破了一半的地宫废墟中展开了激烈的角逐。他们身影快如闪电,在虚实之间疯狂地变换交替,空气中只能捕捉到道道残影,山壁、地面、穹顶时不时传来爆裂的碎石之声。而白影所到之处,冰蓝色的霜花便开到何处,就像肆意挥洒涂料的画匠一般,地宫中顷刻间便开满了月华优昙般冰色的花朵。
  黑影也是剑修,而剑修与剑修之间的对决无论因何起
  步,到头来都逃不过金铁交接的近身搏斗。但黑影不知是不是被宋从心临阵突破之事震慑了心魂,从一开始便落在了下风。在宋从心穷追猛打的攻势之下,黑影一时间竟左支右绌,一时间狼狈万分。
  不行,继续这样下去不行!
  试图撕裂空间离开此地的黑影发现空间已被冰雪封冻,无法逃离的黑影只能被迫接下少女连绵不绝的剑势。少女年岁不大,剑法却极其老练沉着,她攻势虽猛,实则稳扎稳打,滴水不漏的同时,一招一式都能将黑影逼进更深的绝处。
  难以想象这竟是一个寿数未足百岁的毛头小子该有的冷静理智,她仿佛经历过千锤百炼一般,拔剑本身便是一种无言的威慑。
  在这种极具压迫力的攻势之中,先手慢人一步的黑影已经来不及组织有效的反抗措施。就在他疲于应对之际,警惕着拂雪另一重分身的黑影错身回首,却见那一袭白衣竟是回到了先前那愚弄他的凡人身边,伸手将其拥入怀中。后知后觉的黑影瞬间顿悟,一时间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刚才就应该先挟持人质才对!若有人质在手,他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你竟还能分心他顾。”这一个错眼的间隙,凡铁打造而成的剑刃便凶残无比地贯穿了黑影的眉骨,“也罢,我便将你的斗篷和皮囊一同撕下,看看你底下藏的究竟是何种面目?”
  黑影猛然折身后仰,形影化虚,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他额冒冷汗,只觉得难以置信,一柄凡铁制成的剑刃根本不可能破开他的护体劲气,但这平平无奇的铁剑在拂雪手中竟是化为了杀人利器,险些令他折损于此。
  “你的术法有些古怪。”仿若冰雪铸成的少女凌空而立,手中的凡剑已经撑不住她强横的灵炁而寸寸崩裂,但她半垂着眼帘,面上却依旧无悲无喜,“虽是分神期修士,但却有如空中楼阁一般外浮内虚,简直像心境与修为并不相配的走火入魔之人,你究竟是谁?”
  “竖子狂妄!”宋从心此话一出,那黑影便好似被踩到痛脚一般发起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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