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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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要升龙骨闸,便必须从琉璃古道的两侧切出,通过吊索前往绝崖谷的谷底,也便是重溟城的下方。这个下落的高度大概有百丈之距,即便是比常人更能忍耐风雨的海民,这无疑也是一场体能、信念与毅力的考验。
  当然,对于修士而言,这点高度其实不算什么。但无论是姬既望还是宋从心与梵缘浅,三人都没有在此时开口。
  一条接一条的钩索被抛下了绝崖谷,探索队的成员放下两道绳索,一条作为防护,一条用以攀爬。他们将钩索固定在琉璃古道之上,再将其中一条绳索绑在腰间。他们手上戴着同样以鲨鱼皮制成的手套,那鲛鲨的表皮有一层细密的倒刺,制成手套可以防止绳索脱落。除此之外,登山犒、钉鞋、应急绳索……海民们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但即便如此,对于这处不算险峻的山谷,他们依旧攀爬得十分缓慢、谨慎。
  “下陷一丈。”无论是做什么,吕赴壑永远都是走在最前头的人,他拿着一块木牌,用刀在上面刻字,“耳鸣,稍歇。”
  “下陷五丈,耳鸣加剧。一刻后,平息。”探索队的成员不停地尝试着,记录着。
  “下陷十丈,胸口窒闷,眼前似有重影。”
  “二十丈,暂时失聪,部分人鼻出红汗……”
  宋从心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管这支探险队能否成功,他们都要将宝贵的情报与经验传承下去。与那些移山填海的仙魔与妖兽相比,此世的凡人实在太过脆弱、太过微小。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停地学习,尽自己所能地积攒应对危险的经验,并将其传承给子孙后代。
  宋从心垂了垂眼眸,这个下落的过程漫长而又难熬,但不管是谁都没有催促。
  下陷超过三十丈时,队伍的行进速度再次放慢;四十丈时,所有人中武力最高的东余立与吕赴壑同样口鼻出血;超过五十五丈之时,这支探险队务在崖谷的半途停滞了足足半天之长。这不过是百丈的崖谷,探索队却耗费了足足两天的时光。
  早已抵达谷底的宋从心在一旁耐心地看着,她仰头看着这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为生存而付出的血汗。
  宋从心总觉得,自己是应该要记得这些,不能因为飞得太高,就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我不喜欢人类。”宋从心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以至于身边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道身影,她都没有察觉到。
  宋从心偏头,却见姬既望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他和她一样仰着头,看着上方探索队的成员们艰难下行的模样:“渺小而又自不量力,脆弱又排外傲慢。我不喜欢人类,从以前,到现在。”
  姬既望仿佛是在和她说话,又仿佛是在和自己说话。
  “嗯。”宋从心终于收回了自己长久凝望的视线,眼神平静地看向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宋从心一语双关,既说人类,也在说姬既望。她没有反驳姬既望对人类的评价。这位少城主血脉有异,不被重溟城的百姓接纳,她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若是她想要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让人放下所有的过往,这难道还不够“傲慢”吗?
  第二天的夜晚,探险队的成员终于抵达了绝崖谷的谷底,从下方往上看,琉璃水晶般的城池竟好似浮空了一般。
  比起上方流光溢彩、满目琳琅的盛景,绝崖谷的底端看上去却好像和外头的山谷没有什么不一样。非要说有哪里不同的话,那便是山壁石料漆黑,坡度太过直上直下。仔细打量便会发现此地不像天然的山谷,倒像是被人为凿出来似的。
  抵达谷底之时,探险队的成员们皆有眼耳口鼻出血的症状。然而他们都不以为意,抹了把脸,好生休整了一番后,便准备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最终,这支百人队伍被分成了三路,周强杨灿以及梵缘浅所在的队伍前往左侧的峡谷,宋从心与东余立前往右侧,这两支队伍各带四十人,主要肩负的重任便是升龙骨。而另一边厢,包括姬既望与吕赴壑所在的二十人队伍则负担着最主要的任务,他们需要通过水道潜入重溟城下方的机关密道之中,开启城池下方的排水闸与机括,驱动最中央的逆海阵法,将重溟城内的海水排出。
  虽然吕赴壑只是安排了任务,没有解释其他,但单单是他把自己和姬既望都放进了同一个队伍当中便能看得出来,走水道这条路是最危险的。
  相比之下,左右两道岔路只需要驱动机关将龙骨升起,警惕复杂的海况以及可能会偷袭的亡海者。
  宋从心和梵缘浅都没有什么异议,正如她们先前承诺的一样,此行她们重在调查,不会插手与探究重溟的私密。重溟城的机关密道显然是不能随意被外人知晓的,毕竟这相当于王族遭遇灭国危机时的逃生密道。
  兵分三路,各走一方。行走在重溟城底处,宋从心这才发现,先前在上方看见的白砂石林原来只是这巨大骸骨的冰山一角。
  “海况不稳。”东余立比先前在海上时要沉默了不少,也没有再自以为别人不知地嘀咕些什么,“若不稳定一下海况,恐生涡流。”
  身为吕赴壑的副手,东余立显然是有独立带队的实力的。他很快便组织起了人手,凭借丰富的经验确认了几个或许会产生激流的地点,开始布置设立用于稳定海况的法器。宋从心看似淡然实际好奇地望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见这名为“平海”的法器。
  这件法器并不笨重,看上去像是一件约莫鞠球那般大的半圆体,当海民将平海法器埋进沙中时,它看上去就像一个倒扣的白瓷盘子。
  “我可以看一下吗?”宋从心询问一位海民,那海民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一件平海法器递给她。探索队的成员在四周忙碌,勘探海况的、检查龙骨机关的、布置设立平海法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与工作。而这时坐在一旁的礁石上翻看平海法器的宋从心,看上去简直就是个混子。
  宋从心仔细查看着这件名为“平海”的法器,她发现这件法器的构造相当精美,其球面部分的质地有点类似汉白玉,只是表面有一圈一圈细密的圆环纹路。而半球体的内部是空的,内里机关相当精细,底座纹了一行非常陌生的符号,海民说,那是姬重澜城主自创的符文。
  宋从心看着那行符文,陷入了沉思。她出神之时,东余立已经盘查了龙骨闸的运作机关,最后黑着脸地回来了。
  “有几处机关,被人给破坏了。”东余立咬牙,狠狠地踢了一脚一旁的礁石,扬起了地底的海沙,“虽然驱动其余龙骨闸的机关同时也会带动这些破损的龙骨,但其扩张力恐怕无法保证龙骨移到该有的位置上。”
  “如何解决?”宋从心放下了平海法器,沉声询问。
  “只能以人力辅佐了,该死,人手不太够。”东余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眉宇间尽是郁怒。
  宋从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东余立粗声粗气,他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迁怒他人,但他的拒绝却相当锋利,“这是我们凡人的事,与仙门无关。”
  他说完,便转身继续发号施令。重溟城显然也考虑过机关可能会被破坏的问题,所以他们设立了好几套备用的方案。正如东余立所说的那般,这绝不是重溟城的海民们遇见的第一个难题。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顺心遂意都是一种奢侈,他们早已习惯以正面的态度去面对坎坷与险境。
  遭到破坏的机关有三处,而这里只有四十人,在分出人手去操控龙骨的开合后,分在这五处地方的只有三到四人的小组。
  ……虽说龙骨闸机关开始运转时会带动相邻龙骨闸的机关,但是,这真的是可以做得到的事吗?宋从心仰头看着那山峰般庞大的龙骨,即便是修士,都不敢轻易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动摇这庞大的骨山。那这些海民,他们会怎么做?
  驱动龙骨开合的机关乃青铜所制,龙骨的底部被浇灌了厚厚的铁水,硬生生铸造了一身的铜皮铁骨。为了防止海水的侵蚀,机关表层都涂了一层防水的漆,然而时隔久远,漆层基本已经都掉光了,露出青青红红的斑驳颜色。
  宋从心看见东余立等人从山壁间抽出了数道铁索,显然,这些铁索便是最初建造龙骨闸时防范于未然的备用举措。升龙骨闸需启动十二个足有八人环抱的青铜机括,而与此同时,机关被破坏的龙骨则需要佐以人力拉动内部的齿轮,调整龙骨的位置。
  就好像要打开一柄伞,某一处的伞骨却向内折叠,所以打伞的人需要伸手将它翻折过来一样。
  身为外人的宋从心无法插手,她看着海民们分别进入了十二个机关阵,而东余立与其余几位则拽住了手摇机关的铁索。
  “一二三,起!”就在宋从心发呆之时,一声浑厚有力且极具穿透力的低吼直刺她的耳膜,东余立运气于喉,将吆喝传出去很远,“拉!”
  只听一声令下,海民紧握铁索的手臂肌肉便猛然暴起了一根根狰狞的青筋,肌肉鼓囊得宛如注了气。他们身体后倾,紧咬牙槽,全力施为时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狰狞。最先钻入耳中的是砂砾被碾时发出的声音,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冲力,竟让海民的脚下猛然荡开了一层细微的沙泥。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他们喊着口号,拼尽全力的拉扯,沿海住民都曾有拖拽搁浅渔船的经历,宋从心听见他们洪亮的吆喝在谷底回荡不停。他们的喊的是陌州土著当地的方言,那语调粗狂豪迈,听上去激荡而又昂扬。
  而在这时,控制龙骨闸的机关传来了刺耳的金属厮磨之声。近乎难以置信的,那庞大如山峦般的白骨竟真的开始了颤动。
  “三二一!拉——!”东余立再次发力,发出了一声低吼。
  宋从心看着为了发力而脱下鲛鲨水靠、光着膀子与上半身的东余立,这位已至先天境的武者体表的皮肤逐渐变得通红、滚烫,他体内的血液在这一刻似乎化为了赤红的烈焰,宛如图腾一样奇异的赤红色纹路突然在他的脊背上浮现。
  识海中的天书却在此时尽忠尽职地标注道:
  [怒血纹(残缺):当人族的武者能够感知到天地之炁并将其纳为己用之时,即便没有仙骨,他也已经踏上了另一条属于凡间的修行之路。把肉体锤练至极致之人,将信念灌注进躯体,催发体内的精气,从而获得超越自身极限的血脉之力。
  ——“怒血为江,百念成海,我们渺小却撑起天地的血脉。”
  因人皇与大巫的传承残缺,人族遗忘了使用这种力量的正确方法。
  频繁催发精气,将折损寿数。]
  这是什么?宋从心微微一怔。
  然而,她来不及细看以及深想,耳边却忽而钻入了一声金属摩擦时绵长而又刺耳的巨响。她抬头,便看见那位于高处、被白砂石林环绕在其中的城池在缓慢地“绽放”。呈圆环包拢状的巨鲲胸骨如颤悠悠的花瓣儿般向四处舒展,仿佛神祇逐渐张开闭拢的双手,露出掌心珍贵的宝藏。
  ——“渺小而又自不量力,脆弱又排外傲慢。从以前,到现在。”
  是啊,愚公移山,夸父逐日。人类的愚行,从千古至今天。
  第63章
  宋从心看着那些正在运作的平海法器,海民不知道其运作的原理,但宋从心在旁观测了一会儿便发现,平海法器约莫是在海底出现不平海况时制造出一个相反的力。多个平海法器链接起来便可稳定一个范围内的区域,阻止“涡流”的肆虐与浮动不定。
  宋从心看着其中一枚运作的平海法器,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物件,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升龙骨闸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全神贯注戒备着四周的宋从心却没有感觉到异样气息,整个行动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等到龙骨闸升起,却迟迟等不到逆海法阵启动,第三支走水道的队伍也许久不归时,宋从心才意识到,出事了。
  连她都能察觉到的异样,经验丰富的海民又怎会察觉不到。水道行进的确艰难,但吕赴壑这支队伍耗费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先前的估量。要知道吕赴壑此人心机缜密,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者困难,他会选择暂时性撤退以图以后。毕竟在他眼中,人命更为重要。
  已经超出了时限,却依旧没人回来报信或者求援,那只可能是出事了,回不来了。
  “憋气能达半盏茶时间的,出列!随我去查看一番。”东余立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十分难看,他带着队伍前往了水道,但很快,他又回来了。
  “门闸落下,水道被海水封死了。”东余立此话一出,一直沉默的海民顿时哗然。这些海民都是坚毅果敢之辈,但骤然得知同伴遇险,又失去了吕赴壑这位主心骨,他们依旧有一瞬间的混乱。
  “怎么会锁死呢?!谷底被我们包抄了啊,绝对没有人趁机进去的!”
  “只可能是内部发生了什么,但是进去之前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会将水道锁死?!”
  “面罩只能坚持小半个时辰,原本水道就很危险,面罩也只能堪堪维持他们抵达机关暗室,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眼见着海民情绪有些失控,宋从心见情况不妙,立刻站出来道:“诸位,请冷静些。重溟少主也在此行的队伍当中,他是分神期修士,已达炼神还虚之境。不管遭遇了什么,于这位少城主而言,都并非害及生命的危难。”
  宋从心并没有太过惶急,因为她很清楚分神期修士的强大之处,区区一个水道根本困不住姬既望。即便到了万不得已的境界,姬既望毁掉水道把人带出来都是绰绰有余的。要知道,一名分神期修士全力施为,都可以在半天之内毁掉整个重溟城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姬既望一直都不曾展现自己的力量。而这些重溟城的海民,似乎也对分神期修士的强大一无所知。
  宋从心本以为自己这么说,海民们会稍感安慰。却不想听见姬既望之名时,他们却突然安静了下来,神情都有了几分莫测的变化。
  “那个孽种……”东余立突然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下,声音自责而又压抑,这个八尺大汉拼命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语气甚至隐隐带上了哭腔,“对,我怎么没想到……那个孽种也在队伍里——!大哥那么相信那个孽种,要是那个孽种想做什么……大哥啊啊啊啊——!”
  不管是宋从心还是梵缘浅,听见东余立这么说,都忍不住微微一愣。
  海民们更是瞬间便暴动了起来。
  “当初就不应该带他回来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是这么个东西!”
  “闭嘴!这是城主决定的事,城主不会错的!”
  “城主就是太仁慈了!当初就应该把他跟那些教徒一起处决!”
  “那个孽种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灾厄!”
  “闭嘴,我说了,闭嘴!将军说了,旧事不许重提的!”
  “我就不!凭什么不能说!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还是那个教弄出来的!他凭什么成为我们的少主!”
  “你们他妈给老娘闭嘴!”眼见着两个海民即将大打出手,杨灿微一俯身,整个人动如脱兔,精瘦的双腿如鞭子般甩出,猛地锁住了
  其中一人的脖颈,反身便将其摁倒在地。对方神色狂乱,面皮发青,然而因为咽喉被锁,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另一人见状正要扑上去殴打这出言不逊之辈,却被紧随其后的周强一拳揍翻在地。
  “不要吵了!妈的!”周强抹了一把脸,怒吼道,“不要吵了!出了事就想办法解决,内讧算什么?!”
  然而,这对夫妻的努力却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海民们似乎情绪崩溃了一般,他们尖叫、怒骂、互相推搡,有人想阻止其他人口出祸言,有人却不顾一切地宣泄自己的愤怒与恐惧。在这个看不见天光、听不见声音的深海低谷,人心似乎也被层层重水压制,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
  就在这个十足混乱的间隙,却忽而听见了“铮”的一声响。
  这一声,铿锵有力,宏如铜钟。甫一入耳便令人心神一震,心中郁气一清。眼下明明如此喧嚣嘈杂,这声音却清晰得仿佛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众人茫茫然地抬头,下意识地追寻这道奇妙的声音。却听那调子忽而一转,街上了一串连续流畅、仿佛号召般的引子,那调子上上下下,如同澎湃浩瀚、奔涌而来的海浪。但随即,那海浪化为了自水面低空掠过的飞鸟,鸟羽沾了一点咸涩的海水,抖翅,直上九霄。随着飞鸟凌空,琴曲的意境忽而变得开阔,每一个调子都沾染着自由的味道,飞鸟的眼中似乎倒映出了海岸边的风景,那是海民们出海捕鱼时热火朝天的景象。
  海民们没听过这种中原的琴曲,不知道什么是按音散音泛音。但这首琴曲却显然已入臻境,将所有人都拉进了那宽广豪情的意境里。
  古琴沉且静,本不该弹奏出原曲那种华丽轻快的和音。但改编琴曲的人却不惜用上了大段大段近乎炫技般的扫弦与滚拂指法,重现了海民们上下一心、团结一致的劳作场景。奔流不息的海浪与不辞辛劳的海民,都是自由的飞鸟眼中习以为常却又极富人情味的风景。
  一曲《东海渔歌》罢了,所有的海民都很安静。他们或坐或站,似是还沉浸在音律所构建出来的温情的世界里。
  弹琴者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灵力凝于指尖,如涟漪般一层一层地荡漾开去。寻常的旋律或许会因为曲高和寡而陷入高山流水无知音的困局,但宋从心不会,她所修行的心法直指人心,能将力量藉由旋律,传递到每个听众的心里。
  “请冷静下来,诸位。”宋从心摁住了仍在轻颤的琴弦,见众人眉宇间的燥郁已经平复,这才道,“不要被大海迷了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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