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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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吩咐宝良,孩子出来时,用剪子剪断脐带。
  宝良又吓哭了,边哭边摇头。
  我忍着阵阵剧痛,严声道:「你要是不想看着我和孩子死在眼前,就听我的!」
  原本以为会很快,以前吴婶子只嚎了一个时辰,孩子便呱呱坠地。
  可我却从夜里生生疼到了天亮,嘴里咬着帕子,半点不敢出声。
  直到宫外传来阵阵沉闷的钟声。
  太监尖锐的通传之声划破寂静的雪空,传遍皇宫的每个角落。
  「皇帝陛下,驾崩啦!」
  东宫墙内,一阵吼破天际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我和阿珊哥哥的孩儿,我们的涤儿,出生了。
  第35章
  破门的声响将我吵醒。
  来的人,不是阿珊哥哥。
  皇帝骤逝,谢皇后封了宫,谢将军封了城。
  听闻太子殿下灵前即位,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封谢家小姐为后。
  「陛下登基事务繁多,实在无法抽身,特命属下来接姑娘。」
  一个我不认得的武官,上来就想抢走我怀中的涤儿。
  快要得手之时,猛地被一剑劈开了脑袋。
  死尸倒地后,被血溅了一身的阿珊哥哥出现在我眼前。
  他急切上前拥住我和涤儿。
  黑衣死士冲进房中,喊道:
  「殿下,中宫禁卫正往这边赶,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伸手想摸一摸涤儿的脸,可看了看手上的血污,还是生生忍下,收了回去。
  那双被血染红的眼睛看向我时,极尽掩饰痛苦,强装轻松。
  「阿暖,宫中生了点小乱子,我……需得忙上一阵子。」
  「你和涤儿先到宫外安顿,我忙完就来。车马已经候在后门,江措和殷太医会来带你走的。出了宫就安全了,你不要害怕。」
  我点点头,并不害怕,可是。
  「你不能跟我去草头村了对吗?」
  阿珊哥哥抚过我的泪水,温柔地笑笑:
  「要去的。」
  「只是,我会晚一点。」
  门外厮杀声已经响起。
  来不及告别,他起身冲向宫外,接过火把毫不犹豫地点燃已经泼了油的宫殿。
  烟雾四起,殷太医领着宝良冲进来,将我和涤儿往外带。
  回首的最后一眼,他的眼神只剩无尽的寂寥。
  我知道,他真的不能跟我去草头村了。
  ……
  后来,我总在梦中见到他。
  手执长剑,孤零零地立于雪中的他。
  他说:
  「阿暖,你本就只是个山野女子。」
  「天子阁、金玉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样的恶地,配不上你。」
  那年的雪,下得好大。
  如炽烈火,没能化开他身上那一抹孤寂寒意。
  正如如今的三春暖阳,照在我身上,也没半点暖意。
  「月娘!」
  妓馆的小厮唤我。
  「门外有个男人找你。」
  「姓殷。」
  第36章
  两年未见,殷太医整个人都变了副模样。
  憔悴、消瘦、潦倒。
  「阿暖。」
  久违的名字,恍如隔世。
  那年出了宫门,江措亲自赶着马车跑了三天三夜。
  最后落脚在离京城很远的青州。
  他们把我安排在一户苏姓商人家中,我的身份,是这家长子在外行商带来的女人。
  安排妥当,江措、殷太医还有宝良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
  去做该做的事。
  起初,新皇登基,民间一片平静无波。
  不久后,北境平息了许久的战事乍起,睿王被胶着的战场困住,好几次都因为绝密布防图泄露而差点死在战场。
  军中缺粮缺兵器,皇城中的旨意却朝令夕改。
  今日下令全军回撤休养生息,明日却又作废,强令进攻。
  少得可怜的粮草往边关运,累了满车的尸首往城里抬。
  军中怨声日盛,民间积怨沸腾,皇帝皇甫珊成了天下人口诛笔伐的昏君。
  京中来人次数越来越少,苏老爷起了异心,暗中谋划将我和涤儿交出去,作为攀附谢家、换取矿山的筹码。
  我不动声色地蛰伏了一个月,终于借出门礼佛的机会,带着涤儿逃出青州,潜回京城,在妓馆中做起了名叫月娘的洗衣妇。
  风月之地,多的是达官显贵,时常会传出关于宫中皇帝的些许消息。
  只可惜,每次都不是好消息。
  有人说,皇帝疯病更甚,动不动就杀人,连美若天仙的皇后都想杀。
  还有人说,皇帝昏庸无道,尽用无能之官,厌弃忠良之臣。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很难过。
  为阿珊哥哥难过。
  金玉殿,险恶地。
  他身陷其中,曾经苦苦挣扎过。如今,也一定还在苦苦挣扎。
  有月亮的夜里,我总会带着涤儿,坐在后院的小小天井里看月亮。
  跟他讲「举头望明月」。
  跟他讲爹爹想去的小渔村,娘亲长大的草头村。
  跟他讲宝舅舅会被老鼠吓哭,江叔叔射箭百步穿杨。
  还有卢婶婶的冷脸,殷伯伯的医术……
  宫中坏消息,传着传着,变成了最坏的消息。
  皇宫内沉闷的钟声再次响起。
  他们说,皇帝死了。
  我的阿珊哥哥,死了?
  我不信。
  哪怕长街跪送,灵柩车马真的缓缓向我走来,我不信。
  哪怕舆车车辙突然断裂,漆金雕龙的棺椁沉重地落停在我的眼前,我还是不信。
  他可以不去渔村看海,也可以不陪我回草头村看山。
  可他怎么会死呢?
  直到殷太医出现在我面前。
  「阿暖,陛下他……」
  「他是不是让你来带我去找他?」我努力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他没有死,对不对?」
  殷太医滞涩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所有幻想。
  「陛下,他死了。」
  「他们都死了。」
  第37章
  他们都死了。
  阿珊哥哥死在议政拟旨的太极殿中。
  谢将军的剑刺穿他的心脏时,他的匕首也深深插入谢将军腹中。
  听说血流了满地,浸湿了他的最后一道圣旨,上面写着——告命于天,自废庶人。
  宝良死在通向宫外的宫道上。
  听说白璧无瑕的长道,血色脚印拖了好长,血是从他脚上那双磨旧了的灰蓝缎布鞋里渗出来的。
  江措死在潜出城外的城门前。
  听说高高的城门上,箭如雨落,士兵翻遍了他布满窟窿的身体,也没能找到要找的东西。
  还有卢妃娘娘,也死了。
  为了编织一个「不伦天子淫辱庶母反被刺死」的荒唐谎言,一条白绫将她悬于困了她一生的宫墙内。
  听说她的枕旁,还放着本只翻了一半的医书,她曾托人打听过,在家乡柳州开一家夫妻医馆要用多少银子。
  谢家妄想用一个香艳的宫廷秘闻,掩盖一场血腥的宫变杀戮。
  可再肮脏的淤泥也阻挡不了春芽破土而出,再漫长的黑夜也总会有曙光划破夜空。
  睿王的兵马已经集结城外,朝中反抗外戚的暗流日渐涌动。
  杀不完的天下书生以笔为刃,一篇篇激浊扬清的诗文散布街巷。
  谢家,怕了,也乱了。
  京城之中,尽是肃杀之气。
  以缉拿逆贼之名,遍及全城的大规模搜查,已经反反复复查了许多轮。
  谢家要找的「逆贼」,是殷太医。
  后院柴房中,殷太医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袱。
  这是从太极殿到正城门,他们拼死用血染出一条路也要送出的东西。
  里面,是一道圣旨,一方玉玺,一枚虎符。
  禅位的旨意,天子的玺印,调遣兵马的印信。
  送到睿王手里,就是师出有名、一呼百应的利器。
  届时,谢家已经岌岌可危的顽固势力,将彻底分崩离析。
  狗急了会跳墙,谢家眼下就如一条濒死的疯狗,又狠又凶。
  幸而春风馆背后的金主是谢小公子谢思安,官兵们不敢耽误他挣银子的门道,殷太医才得以躲过一次又一次搜查。
  殷太医想要殊死一搏,冲出城去。
  可画像贴了满城的他,只怕刚踏出这道门,立刻就会曝尸于市,何来一搏?
  但,我可以。
  收好圣旨和玉玺,我转身去了花魁娘子的房里。
  谢思安近来忙得连花酒都没功夫喝了,整天守在城门边上,严查进出之人。不过天大的事儿也不耽误他的快活日子,每日都差人来春风馆接花魁娘子去陪他「守城门」。
  我向花魁娘子求了一通情,终于得她应允。
  今夜,我会代替婵儿随车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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