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永不为奴! 第3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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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咙干涩,呼吸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大脑中什么想法都没有,怨恨没有,怒火没有,质问也没有。他只是这样看着她,很想知道:“杀了我以后,你后悔吗?”
  空气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明明有风,从外面吹进来,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在暗潮浮动。宁安与尼尔却莫名感觉呼吸困难。所有人这一刻都在屏住呼吸,没有打扰。
  梅里埃没有得到回答,又问了一遍:“周龙溪,告诉我,我死了以后,你后悔过吗?”
  逆光之下的那双清亮又深沉的眼睛,仿佛闪烁了泪光。
  周龙溪靠着窗的消瘦身形没有动,单薄的手术服套在堪比骷髅骨架子一样的身上,显得空洞又孱弱。她的眼神湿润了些许,但始终沉默。
  沉默着,沉默着,许久,才略显沙哑的开口:“我……十分遗憾。”
  梅里埃身体仿佛在一瞬间佝偻,都有些靠不住了。
  周龙溪始终直视着她,注视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以后,时间又过去了多久。但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过他。漫长的思念穿透了岁月这一刻重新到达了她的眼底。虽然梅里埃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模样,但眼神和动作却能一眼认出。周龙溪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里面隐藏的灵魂。
  她轻轻的说:“所以,我选择陪你一起。”
  梅里埃身体一僵,倏地抬眸看向她。
  “我曾经想着,既然不能挽救你,那就陪伴你。”她勾起嘴角,浅浅地笑着。
  梅里埃喉咙一窒,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咽喉似的倏地失去了声音。
  “只是,过程中发生了点意外。”
  抬手将鬓角毛躁的银发别到耳后。苍老的脸上却有着年轻的神态,岁月在她昏睡期间悄悄流逝了。她成熟到衰老的时间发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醒来时就已经是暮年。她有些无奈的样子。只因过去,她的助手在关键时候救下了她的命。莫名让她活到了现在。
  “我很抱歉,我没有死去。让你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我竟已经老成这副模样……”
  周龙溪的嗓音清淡又文雅,说话的语调带着独特的华族古典腔调。在星际通用语普及的今天,听起来格外的优雅从容:“我也很抱歉,曾经发生了的意外。”
  “如果你怨恨我,我完全接受。”
  她说:“只是,我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可能支撑不了太久……”
  尼尔只觉得头皮和耳廓都在发麻、他很想问宁安,是不是所有人说华族的古腔调都会这么好听。为什么眼前这个周教授明明已经是风烛残年的模样,他却仿佛可以穿过岁月残酷的盘剥,看到曾经花样年华的周教授有多的美丽和令人折服。
  但又觉得此时出声打扰他们相聚,是如此的没有礼貌。
  宁安看了眼斯诺德,斯诺德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个人与虫对立的时代,王虫是必死的。周龙溪作为人类的这一方的人,潜入虫族腹地。她的责任和义务让她无法纵容梅里埃活下去。因为她必须要为身后亿万的同胞负责,结束战乱。这是她来到虫族的使命。她必须完成。
  “如果……”
  只是说了两个字,周教授就停止了继续的话。
  因为,没有如果。
  她不可能会放过虫族,从她接受任务的那天起,一切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你闭嘴!”梅里埃忽然厉声呵斥,双目怒瞪地瞪视着她,“你闭嘴!”
  周龙溪怔忪地看向他,顿了顿,无声地笑起来。
  她没有再说话,但梅里埃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不住地喘息着。
  他神情痛苦,抓着身下虫族的手用力到青筋暴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骇人的神情。如果是虫族看见,恐怕要吓得瑟瑟发抖。但周龙溪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在等待他自己慢慢平复下来。
  那熟悉的姿态,让梅里埃的表情一点一点的皲裂。最后竟然流出眼泪。
  虫族,是没有眼泪的。就算梅里埃现在使用的是兽人的身体,他也从来没有像人类一样使用过泪腺。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两行泪水从眼眶滑落,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
  滴答,滴答,声音回荡在走廊之中。
  梅里埃伸手摸了一把。低头看着手指尖的水渍,他十分意外的模样。
  周龙溪看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跟过去一样任性啊……
  不过,为什么早就该灭亡的虫族又重新复活了?
  周龙溪的目光落到了满地的尸体,以及地上被包围的四人身上。这里明显发生过一次惨烈的战斗,死伤更多的是人类。然而她重点看过去的,是与她同为华族女性的宁安。
  那眼神虽然很轻,却直接而锐利。
  宁安眨了眨眼睛,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懵然。
  等反应过来周龙溪是在看她,宁安无声地张了张嘴。
  因为,她看懂了周教授的眼神。
  周教授其实是在疑惑,她在疑惑为什么虫族在即将覆灭的末尾,又恢复成昌盛的大势。她不明白,曾经的人类社会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这个残酷的世界却仍然没有改变。
  宁安没办法解释。
  因为真相可笑得令人齿冷。
  周教授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眼神闪烁了几秒,她抬眸看向梅里埃。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对,是我杀的。没错。”梅里埃勾起了残忍的嘴角,他当然更能看懂她的眼神。他们曾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他反复咀嚼了五百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是我孵化的新虫族。你知道的,我是你最优秀的学生,我的能力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
  梅里埃拍拍身下的坐骑,让虫子矮下身体,使他可以与周龙溪平视。
  他的下半身依旧处于瘫痪状态。但此时,不知是莫名的自尊支撑他坐姿不变,还是身体正在恢复。他竟然可以不需要支撑地往前倾,与周龙溪的距离越来越接近。
  “你挖了我的大脑,将它与我的身体分开。但是你的同伴却不顾你的意愿盗走了我的大脑。”
  梅里埃觉得自己的心还是怨恨的。他无法接受现在,此时此刻,周龙溪竟然还不给他任何一个可以说服他的解释。哪怕欺骗也不给。
  他瞳孔不自觉地放大,表情却显得几分诡异的殷切热情:“你还记得你那个同伴吗?”
  “叫什么,哦,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了。”
  “我只记得,你曾经为了保他,很多次与我争执。我们相识那段时间经常争斗,就是在‘我要杀他,而你拼命保护他’之间。不过,那家伙可真是个自私鬼。他不感激,并且很嫉妒你,你知道吗?”
  梅里埃说,“他嫉妒你的每一项发现,嫉妒你在虫族取得的每一个成就。他嫉妒到发疯,嫉妒到神志不清,咒骂你靠美□□惑了我。怨恨着命运不公,荣誉和成绩被你一个人拿走……说真的,我不理解当初他是凭什么资质被你们的组织选中,跟你一起执行潜伏任务……”
  “好多次,好多好多次,我都想替你杀了他。”
  他像是陷入回忆,“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我都快要杀掉他。你却阻止了。”
  梅里埃嘴角机械地勾起来,露出了非人的笑容。
  “你认为他是你的同伴,是你的战友。你保护他,让他能在虫族的领地活下去。但你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感激。他在你‘死后’盗取了你几乎全部的实验资料,顶替了你一大半的学术成就。且为了证明那些学术成就是他创造的,他带走了大量的王虫标本。”
  “我的大脑,也是多亏了他。”
  梅里埃指着自己的头,不知道是憎恶救他的人,还是可惜周龙溪保护那样的家伙:“如果不是他,我或许没有跟你再见一面的可能。”
  周龙溪依旧挺直了脊梁,靠站在窗边。
  对于梅里埃说的这些,她仿佛毫无触动也并不后悔,依旧淡然从容。直到梅里埃说起了被复活的虫族,以及被克隆出来的无数王虫。
  周龙溪的身形晃了晃,复又站稳。她淡淡的吐出一口气:“所以这些都是他复活的?”
  “不全是。”梅里埃对那个早已模糊的面孔记忆不清,却痛恨刻骨。在过去咀嚼回忆的漫长岁月里,酸甜苦辣他都会反复品味。他其实知道周龙溪对那个同伴男性并非喜爱,只是站在同族的立场上会对他多有爱护。但岁月实在太长了,长到就算知道也会怀疑。
  即使理智知道不是,回忆却让两人之间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暧昧的味道。
  他开始痛恨那个面孔模糊不清的家伙,痛恨周龙溪对他的温柔和保护。痛恨那家伙天生占优势。虽说在后续的几百年里他不是没尝试过报复,无数次的刺杀,让那个家伙吓得不敢出弗雷耶圣地。但依旧让他如鲠在喉。想一想都满口的酸水。
  “但最初复活的那一批虫族,是他的杰作。”
  梅里埃不遗余力地抹黑那个家伙的形象。他也并没有撒谎,“至少,我,就是他亲手复活的。”
  周龙溪的呼吸清浅,弱到几乎听不见。
  她姿态看起来从容优雅,但回光返照支撑她走到这里,见到梅里埃,其实已经是极限。哪怕她挺拔的背影没有一丝摇晃,但脸色却越发的晦暗发青。
  她的目光依旧清亮,静静地听着梅里埃说话。
  梅里埃话多到一旁偷听的四个人都感觉到诧异,原来王虫的话可以这么多的程度。就看到靠着窗户的周龙溪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缓慢地靠近了滔滔不绝的梅里埃。
  梅里埃倏地一顿,停止了说话。他垂下眼眸,有些僵硬地站着看她靠近。
  周龙溪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你恨我吗?”
  梅里埃喉咙一堵,仿佛哑巴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恨得话,”周龙溪缓缓的压低了他的脖子,捧住了他的脸。在梅里埃仿佛木头人一样的怔忪呆愣期间,缓缓地踮起脚尖,轻轻地轻吻了他的唇。
  双唇交接的那一瞬间,有轻如羽毛的话语飘出来:“那就继续恨我吧……对不起……”
  旁边一直安静的四个人瞬间瞪圆了眼睛。
  只因为,周龙溪在亲吻了梅里埃的下一秒,孱弱的身体仿佛柳絮飘落,梅里埃想捞起她,却苦于身体瘫痪没有抓到,眼睁睁地看着她重重地倒在地上。
  满头的银发像摔碎的蒲公英一样散开,几秒钟后,被血迹染红……
  梅里埃整个人从巨大的虫族背上摔下来,张开的手掌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到。早已脊椎神经坏死的身体同样砸落在周龙溪的身旁。上半身支撑全靠肌肉的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无法爬起来。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只胳膊的距离,一个闭上了眼,一个眼睁睁看着对方停止了呼吸。
  宁安呼吸一窒,想要上前去。却被斯诺德一把抓住了胳膊。
  “斯诺德!”
  斯诺德却没有松手,目光扫向四周同样没动但警戒起来的虫族,摇了摇头。
  “可是周教授……”
  “没用了。”斯诺德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阵清风在大厅里吹散,“她的身体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一旦醒来,就没有再活下去的可能。”
  “可是……”
  不是宁安圣母心大爆发,同情起梅里埃。实在是就算要弄死这只王虫,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她看向梅里埃,那只喜怒无常又嗜杀成性的王虫,此时像一个被折断翅膀和双腿的可怜虫。只靠着两只胳膊往前抓,不断地往前挪动,想靠近周教授。
  却苦于身体太重,双臂没有力气,徒劳无功。
  他没有哭,但眼眶里却一直不断有泪水滴落。混杂着慢慢从周教授后脑勺氤氲出来的鲜红血迹,染红了一大片的地面。只能听见他嘴里不断地呢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不对,不应该啊……”
  “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我的计划是我们一年后再见,到时候我换上新的皮囊……”
  “我会拥有最英俊的兽人身躯,我不再是虫族。你就没有理由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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