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春天 第1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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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是?”
  距离薄彦的车不远的地方,停着另一辆车。黑色宾利,普通且毫无玄虚的深城牌照,乍一看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薄屿从楼上下来就注意到了。
  那是原净莉的车。
  薄屿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些混蛋。
  这样的戏码总是在他的身上上演。
  去年,原净莉以“带爷爷散心”为借口,给他“骗”到了深城。原净莉想让他跟这边分船厂的人见习一段时间,他也是放了所有人的鸽子,一个人跑出去疯玩了大半个月的滑翔伞。
  那天他就是让开那辆车的司机,随便给他丢在路边,他借口去买包烟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又无踪。
  原净莉那次就气得不轻。
  下午给周朝阳的那通电话里,周朝阳提及到原净莉近来病了一场。
  没太大事,她这些年虽要强惯了,但也极为注重保养,突然免疫力低下,得了场重感冒,打了好阵子的针。
  薄屿还是有一些揪心。
  他一次又一次地逃离自己不喜欢的生活。
  现在的生活,倒是没多么不喜欢,清净,平凡,但他好像总是非常地不安。他知道这样的不安来自哪里。
  白天olive来找他,要他去打明年的春季赛。
  他心动了,他很清楚。
  薄屿闭着眼睛,问:“她怎么样。”
  “谁?”
  “妈。”
  “……”薄彦愣了一下,也注意到了那辆车。
  原净莉还是来了。
  下午他和长维谈完卢湾区的事,得知原净莉昨天就落地深城了。深城再大,查个人的动向还不容易?原净莉嘴上说不管薄屿的死活了,连银行卡和信用卡全部给他停掉,但说到底还是在意。
  “还好,”薄彦的嗓音微冷,“没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是什么意思。”
  “病好了,精神多了。”
  薄屿这才“嗯”了声,放心下来:“那就好。”
  一阵沉默。
  半晌,薄彦忍不住笑了一声:“薄屿,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很嫉妒你?”
  “哦,这也难免。”薄屿说。
  “……”
  “你努力了这么久,把一切都做得很好,结果家里的大部分家产,都要给我这个把什么都搞糟,不着调的弟弟身上,”薄屿笑,“我要是你我也不平衡。”
  原来他们都清楚。
  薄彦也很清楚,他对他的这个弟弟,这些年来,总在刻意地漠不关心。
  而这种不关心,不闻不问,任其发展,甚至任由毁灭的态度,似乎就源自于家中的其他人,已经给这个弟弟足够足够的偏爱和关怀了。不需要他去加入某种浓度。
  可这这样的浓度,就像是某一天,或者说从弟弟变成了一个“废人”的那天起,像是一团泡沫,在迅疾水流的冲荡下骤然炸开,蔓延。
  渐渐地,所有人开始观察这团泡沫的变化,聚散、流动时的千万个形状,没有人肯移开视线。
  怕这泡沫消散,所有人都开始伸出手去捧起它。
  到头来,这就成了一种偏袒。
  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薄彦折了个话题:“你知道,我最近总是在想到什么?”
  他们之间倒是很少有这样能开诚布公聊天的情况,薄屿淡淡接了话,睁开眼,看着前座的人:“什么。”
  “我想到了妈和爸离婚的那天。”
  薄屿的思绪一时被勾了起来,但这记忆对对于当时只有五岁的他来说,实在模糊:“那天怎么了?”
  “你或许不记得了,但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午,妈让我带你出去玩,”薄彦回忆了起来,“平时她不让家里的阿姨给我们买可乐、雪碧这种饮料,觉得对身体不好,但那天我带你去了家附近的商场。”
  “我问你,薄屿,你想喝吗?你说想,我就带你去了,”薄彦微笑,“我很清楚,这东西买回家了,妈看到了肯定会很生气,但我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她问,我就说是你想的,这样就不只是我一个人被训斥。”
  “当时妈已经对爸很失望了,在告诉你他们要离婚前,我就知道他们要分开了,我还知道,爸要我的抚养权,原本你要跟着妈生活的。我当时天真地觉得,你挨骂了,妈也会对你失望,然后妈就不要你了,这样你就可以和我跟爸一起生活,一起去南城,待在的爷爷身边。”
  薄屿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只记得那天回去,爸妈丝毫没注意到他们回来,吵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薄彦继续说:“那时咱们一人提了一大桶碳酸饮料去结账,你那时个头比我小很多,力气也小,你只能拿一桶。你说,哥,我能不能再去拿一桶?我答应你了。”
  “你从口袋掏出零钱,收银台的人不肯给我们结账,那人问我们,怎么没有父母陪……当时我想把外面等我们的司机叫进来,来充当我们的‘家长’,但你突然反问那个收银的人,一定要有父母陪着才能喝饮料吗?”
  薄彦忍不住笑了笑:“当时你的口气就好像,喝一种很普通的碳酸饮料,是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薄屿淡淡评价道:“难道不是?明明我们自己就可以做决定的事情。”
  薄屿很不愿意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但他顿了顿,还是说:“你我身上都带着零花钱,想要什么,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决定——就算当时我们年纪小,而且做决定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想到后果了?”
  薄彦只是无意识回忆起了这回事。
  原净莉和薄明远分开还有一个原因,薄明远因为迷恋射击,有一个非常可笑的“运动员”梦想,当时经常去国外赌比赛,毫无节制,原净莉对他忍无可忍。
  实现不了的梦想,都放在了薄屿的身上。
  最后薄明远要了薄屿的抚养权,也只是因为觉得薄屿比薄彦有天赋。
  就算是这样,薄彦似乎,也有那么一些的嫉妒。
  也是父母分开那年,让他意识到,薄屿和他的不同,任何方面。
  “——你总是这样,不顾任何人的死活,一切都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行我素得太过自私。”
  薄彦点了一支烟,他伸手向窗外掸烟灰,半开玩笑,“你跑到了深城,应该不是只为了和黎雾同居?”
  “你可以这么想。”薄屿说,“关键是我现在特别的清静。”
  “你清净?”薄彦有些尖锐地看着他,“别骗自己了,你不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你永远不会平静下来。”
  薄屿忽地默然。
  “你到底想要什么,应该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些你甚至都不会去告诉黎雾,不是吗?”薄彦继续说,“你对管理企业,对接手家族事业没有任何兴趣,那你就该把这些事交给有能力,愿意做的人来。”
  薄彦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或许更应该对薄承海和原净莉说,他只是不吐不快,“而不是像个胆小鬼一样,每天都在逃避自己。”
  “你在怕什么?薄屿。”
  很多年,他们都
  没有像这样聊过天了。
  现在想来,他们兄弟二人关系最好的那年,不是在父母离婚后分走他们的抚养权之前,而是彼时薄彦在德国留学读书,薄屿在德国学射击、打比赛的时候。
  薄彦其实也很难去评价,当时薄明远带走了薄屿,是否是一件好事。如果单论过程,那么这个过程无疑是差强人意的,他也为自己这个所向披靡,一次次在各种比赛中拿下冠军,风光无限的弟弟真正地感到骄傲过。
  薄屿的比赛,只要他有时间,便是一场不落。
  论结果,又无疑是惨痛的。
  是薄明远的自私自利,把薄屿变成了现在这样,薄屿至今都无比痛苦。
  薄屿知道薄彦想说什么。
  他知道,薄彦心里现在和他想的,是一样的事情。
  薄屿有些失笑:“你这是在干什么?激励我去追求梦想?”
  薄彦直言:“我激励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对我来说好处无限大,不是么?反正你对家里安排给你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你去做你的事情了,家中总是出于同情愿意多给你的那一份,不就是我的了?”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分配不均’,”薄屿散漫一笑,心下却是轻松了很多,“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我让他们都给你?”
  那辆黑色宾利车灯明灭,像是把他们这方的交谈也听了去。
  薄屿瞥见了薄彦车载屏幕上的时间,准备下车:“我打你电话叫你来,本来是想问问你情况,现在看来应该也不用了,我先走了。”
  也许是今夜莫名打开了话匣子。
  薄彦和他下来:“不去妈那儿待会儿?”
  “我怕又气到她,”薄屿顿了一下,说,“她最近应该身体刚好?早点回去才是。”
  “你还知道你气人啊?”
  薄彦莫名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薄屿耸了耸肩,笑,“黎雾还在家里等我。等妈心情好点了,我打给她。当然不接电话另算。”
  “我好像有一些喜欢黎雾。”薄彦忽然说。
  薄屿双手插兜,抬起的步子又落了下来。
  比起刚才耐心的好脾气,听了半天薄彦的“数落”,他此时的眸光忽然沉了下来。
  “所以呢?”薄屿问。
  薄彦顿了顿,说:“你现在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分船厂在这儿,我们和黎雾的公司接下来有一些合作,你要愿意,去挂个名倒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不是刚还怕我跟你争家产吗,”薄屿笑,“现在就开始为我考虑了?你也知道我没兴趣。”
  薄彦微微蹙眉:“我到底是你哥,不希望你太落魄……”
  薄屿打断他,接着自己的话说:“你刚才说你好像有一些喜欢她?那很不凑巧,我特别喜欢她。”
  “……”
  薄彦吊儿郎当地走向原净莉的那辆黑色宾利,他敲了敲车窗户,像是在和车内的人打招呼。原净莉立刻把窗户降下来,焦急地和他聊着什么。
  也不知薄屿说了些什么,她的情绪便立刻被安抚下来。
  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意薄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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