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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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梦一翻掌,坍塌的屋舍垒回原样,它们堆叠成山,飞快挪移,将阗极夹在其中。
  阗极挥臂将砖墙击碎,砖墙立刻又叠作峦嶂,峦嶂飞旋,他如坠梦魇,晕头转向。
  阗极身上的魔气,藤蔓般漫散开来,却并非他主动施出,而是被各路妖仙分而食之。
  魔气浸身,灵台转瞬便混沌不堪,连内丹也被侵蚀,躯壳近要化作一滩鲜血。
  妖仙们痛苦难忍,俱是面若死灰。
  此刻,魔物犹被剥去一层灰衣,身上鳞甲尽显,果不其然,他心口处有一片逆生的鳞,因不同寻常,而显露空隙!
  濯雪的目光陡然定住,身形急如掣电,爪甲骤长。
  胧明只愣了一息,不得不忍住疼痛,震出所剩不多的灵力,以遏住阗极的喉咙,缚住阗极的手脚。
  天狐一爪划破魔物脆弱的逆鳞,手穿入其中。
  好像霹雳惊雷凭空而现,丘峦崩摧。
  阗极血肉飞迸,灵脉俱断。
  第70章
  70
  蕴藏在阗极灵台内恣肆无忌的魔气,随着他躯壳爆裂、魂灵崩殂而冲荡开来。
  黑魆魆一团,有气冲云霄之势,可惜这里是枕红尘,不论它如何冲撞,也见不到天日。
  此间放眼望去一片红,阗极的血肉溅得到处都是,诸位妖仙还血流不止,皮囊像那破了口的水袋。
  妖仙们席地而坐,纷纷盘腿调息,以守住将倾的灵台。
  唯独胧明没有调息,她气已近竭,快要撑不住身,却还是伸出双臂,想接住那当空跌落的天狐。
  濯雪被横飞的血肉糊了满脸,眼前猩红一片,有些惘然无措。
  暴长数寸的爪甲缩回原样,她垂眸看手,手像是刚从染缸里拿出来的,红得很。
  她方才其实不知该怎么做,只是仗着自己有八条尾巴,便莽莽撞撞地扑向阗极。
  旁人剩下的半条命不知够不够用,她还余下八条,怎么也得够。
  扑过去后,她猛掏阗极心窝,手穿入其中搅了两下,忽然有所领会。
  该让灵力绞断阗极的血脉,还要侵入他的灵台,将那枚魔化的内丹彻底捻碎。
  报丧灵鸠迎天腾飞,环着那团魔气盘桓不下,令之无法乱窜,只能停在一处逐渐消散。
  濯雪轻飘飘落下,眼前一会是那倒悬的黄粱梦市,一会是前世流离失所的凡间百姓,一会又是白骨遍地的疆土。
  她终归还是救到了人世,前世今生百折千回,殊途而同归。
  她也救到了自己,那延续了百年的怅惘和不甘,在此刻烟消云散。
  濯雪双眸锃亮,近要跌到底时,忽然变作天狐兽身,稳稳当当落在胧明面前,八根狐尾跟风中的狗尾巴草一般,甩得起劲,洋洋得意。
  胧明微愣,嘴角才勾出个弧,便歪下了身。
  那秀颀身影倒地不起,成了江边弱柳,经不起风吹雨打。
  濯雪慌乱凑近,两次看胧明倒地,两次都被吓得心颤,喉头才刚松了一些,又不由得憋紧。
  她潮湿的鼻尖凑到胧明颈边,以为胧明没了脉搏,差些就用兽身给胧明渡气。
  幸好胧明的气息和脉搏俱在,只是微弱了些。
  那灵台呢?
  濯雪改而探查胧明的灵台,只见那灵台皎如月盘,却有一缕乌黑的魔气在恣意冲闯。
  她不假思索地吃去那缕魔气,想留胧明一个清净。
  吞入自身,才知阗极的魔气有多霸道,难怪不少妖仙被毁去根基,只余一息尚存。
  周遭妖仙盘腿不动,各色灵力交织在一块,竟不互斥,亦不互相吞噬,比天上瑞光还要绚烂。
  凉梦冷汗淋漓,紧阖着双目道:魔气冲撞,枕红尘快支撑不住了。
  昆羽将掌心覆向她后背,施出灵力助她缓解不适,怒道:不必管它,你先稳住灵台。
  左右观望了一眼,濯雪叼起身前大妖,想寻个地方替对方疗伤。
  她才刚将胧明衔起,天地忽然震颤不停,倒悬的黄粱梦市像极了地脉坍毁的瑶京,已在崩落之际。
  一声巨响。
  眸中视线像被割据成千百块,整座枕红尘分崩离析。
  天摇地动,乾坤又在颠倒。
  枕红尘隆隆垮塌,而天上那地脉全毁的瑶京,早在灵龟的托举下,稳稳悬在天边。
  天石未再继续坠往人间,浓云尽散,紫电隐没,凡间乍然天晴。
  盈千累万的天石遍布四野,一些城廓被毁于一旦,一些未完全毁去,但城中已是空无一人。
  凡人闻声而逃,可惜肉/体凡胎终归还是跑不过下坠的天石,活活被压成碎骨烂肉。
  天灾过后,幸存者胆战心惊地露头,仰天望了良久,才确信灾难已过。
  有人在废墟中惶惶翻看书页,颤声道:凡尘上一次遭逢灭顶之灾,已是百年以前,那时是无名疫疾,疫疾不知因何而起,又不知因何而止。
  著书人匆匆在断壁间翻出笔墨纸砚,将这一异闻仔细记下。
  天石如星陨,或大如郡县,或小如拳头,不计可数。民舍垮塌,山崩地裂,人间尸横遍野,死伤死伤多少?
  数不胜数。边上有人应声。
  太多了,大抵和百年前一般多。著书人摇头。
  远在妖界,凉梦使尽全力送诸妖仙离开枕红尘,而将阗极的魔气困在那世外之地。
  妖仙们眼前骤变,一眨眼已回到无垢川外,待他们回过神,哪还见得到濯雪和胧明的身影。
  救虎一命已是迫在眉睫,天狐叼起胧明就跑,径直奔进无垢川。
  报丧灵鸠不依不挠地跟她,她无暇搭理,八尾胡乱甩动,将灵鸠驱至远处。
  灵鸠不解,歪着头嘎嘎叫唤,自己寻了一处屋檐呆着去了。
  也不知无垢川内哪一处较为隐蔽僻静,濯雪火烧火燎,遥遥望见一处宫殿,便赶紧窜进门内。
  进了殿门,她才意识到,这无垢川的一砖一瓦,大抵是随着主人心意变幻的。
  此时的亭台楼阁已与魇无拟在位时不同,变得有几分像凌空山,只是水上无草无木,远不及凌空山生机盎然。
  殿中的陈设与山中寝殿别无二致,屏风上的花鸟勾线相同,连榻上华帐也是同色。
  天狐将胧明放到榻上,转而变作人身,扶起胧明便徐徐送出灵力。
  胧明的伤势太重,五脏六腑皆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若要等躯壳自行修复,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濯雪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手心冒出冷汗,施了半晌灵力,也才令胧明的一处皮肉得以复原。
  好小一处,不及毫厘。
  她心疼得紧,想将胧明拥进怀中,却因胧明浑身是伤,根本无处落手。
  碰不得,竟还喊不得。
  这发紧的喉咙容不得她喊,她只能将唇凑到胧明耳畔,翕动几下:无垢川才刚认主,你再不醒,等会这白眼的河川,又要将你逐出家门了。
  这还真是无垢川干得出来的事。
  胧明一动不动。
  濯雪又无声地动唇:好在还有个凌空山,要是无垢川翻脸不认虎,也不怕没地方去。
  想到这,她倏然一滞,心道无垢川不会真当胧明死了吧,海心处的那滴血,会不会已经化了?
  这地方再不好,也是胧明辛辛苦苦拿回来的,哪能拱手让人。
  濯雪坐立不安,眼前大妖憔悴欲碎,看得她心如刀割,她摸起胧明的银发,动唇默语:我去看看,你在这睡上一阵,莫要害怕!
  动完唇,狐狸一步一回头地奔向海心,一头扎进水里。
  海心寂寂,水面安若明镜,冷不丁被狐狸砸出数圈涟漪。
  狐狸皮毛全湿,周身如负千钧,平日再如何厌水,此刻也忍下来了。
  在曳绪水的深处,悬着一滴将散未散的血珠,它边缘已模糊不清,好在内里仍光鲜璀璨,一如胧明此时。
  此刻落进水里的任何一滴血珠,都能与之相竞。
  除非,后来者同它合二为一,如水乳般交融难分,浑然一体。
  正如情缠之后,嗅得出彼此身上气味有变,却又不会喧宾夺主,不会叫人认错。
  狐狸一颗心砰砰直跳,倏然冒出水面,连水珠都没来得及抖,便急慌慌地跑回寝殿。
  她伏在胧明身侧,变作瘦条条的人形,凑近了嗅胧明的气味,耳根热到快要将身上水珠全蒸沸了。
  玉白的脸上全是红霞,双眸成了波光粼粼的湖,眼睫颤动一下,像蝴蝶戏水。
  她知道此法必然可行,只是如今她说不出话,而胧明又睁不开眼,她何以征得胧明同意?
  不过,胧明还会拒绝不成?
  濯雪将双掌遮至脸前,微微岔开一根手指,偷看胧明那惨兮兮的模样,臊得不停吞咽。
  胧明哪会拒绝,胧明只会将她
  吃得一点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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