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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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是。”
  方规兴奋地拍了拍机身外壳,然后弯下腰,用力擦去车头横杠的泥土,找到了爱军机械的标识。
  “这款拖拉机,仿的韦睿克公司的威尔08款拖拉机,外国佬用它清洁草坪、拔草。啧,够奢侈的,用柴油,马力非常足,配独立车轮驱动,升级款还有双重铰接转向系统,转向角度最高达到80度,老司机原地转圈没什么问题,它这么强的机动性和马力,平地就不用说了,上山下河完全不成问题,在这种一道道的田垄作业,你看,多适合——”
  她指向远处田间,有一辆同款拖拉机车头装载了喷杆喷药机,正喷洒出一片片白雾。
  李笃摸摸口袋,庆幸随身带有口罩。
  她拆开口罩包装给蠢蠢欲动想上拖拉机的圆圆戴上,迟疑了片刻,问:“这款……没上市吧?”
  “嗯,”李博士冷水泼得再委婉也是冷水,不过方规的兴致丝毫未受干扰,“没拿到文件,方爱军就撑不住了。我看了财务的测算报告,成本太高了,价格定高的话国内不大能铺开销量,它得铺开量才有盈利的可能。”
  归根到底,制造业想赚钱都很难,农机的利润更是微薄。
  也是方爱军后来重心逐渐从农机偏向大型设备的原因之一。
  “其实造出来往国外卖未必愁销量,我想八成比国内卖得更好。”往回走时,方规说,眉眼光芒不减,“方爱军就是脑筋歪了,脑子坏掉了。”
  李笃脚步一顿。
  回想过去十二天巡视的十八处“遗迹”,李笃不止一次想问圆圆是不是想在爱军集团的残躯重振旗鼓,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圆圆名下尚有七家公司,其中两家实际控制十六家爱军集团分支机构、子公司,所以作为实控人同时也是法定代表人的圆圆一直是被执行状态。
  但凡她愿意破产清算,或者转让给相关单位,有一定可能摆脱部分债务,至少能够解除处处受限的状态。
  可是她没有。
  方规连蹦带跳走出快十米,才注意李博士没跟上来。
  她扭头,迎着高升的太阳看向李博士。
  阳光炽盛难当,方规不得不手搭凉棚眯起眼。
  她没催李笃,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就那样看着她。
  看了会儿,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凉棚”变成了“喇叭”。
  方规就着喇叭喊:“李博士,你也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别勾引我了行不行?”
  那天晚上,在房车上,圆圆一长句梦呓般的呢喃,李笃确信听得足够清楚。
  ——“乖乖,稍微搔首弄姿就能勾引得我不要不要的,我是不是……”
  ——“离不开她了?”
  就这件事,圆圆想了十二天,想了六千公里。
  然后一推二五六,把锅甩给她。
  很好。
  这很大小姐。
  第85章
  为了隔绝李博士从头到脚散发的毒性,方规划了两条红线:一,不准李博士卖可怜;二,不准李博士靠近她三十公分。
  一旦违反,要么她原地下车,要么李博士原地下车。
  从精神到**,防御拉满。
  成效显著。
  后半段路程,再没有天雷地火噼里啪啦,她终于从名为“李博士”的成瘾物脱离出来。
  李博士的萎靡肉眼可见。
  方规选择视而不见,只要李博士不装可怜,她就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预计十八个小时到达申城,方规想,行百里者半九十,只要李博士能保持到申城不作妖,她可以考虑赦免李博士。
  然而,李博士辜负了她的期望,临门一脚又开始躁动了。
  离方镇出口还有四公里,李笃问:“不回去吗?”
  方规缓缓曲起左手大拇指,举起攥紧拳头的左手,先抻直小拇指,说:“不回”,然后是无名指,每抻一根手指,就说一遍“不回”。
  说够了六遍。
  从昨晚到现在,李笃问了她六遍。
  她无视了五次,第六次一次性回答。
  排的路线里都没有方镇,搞不懂李博士为什么突然对方镇那么大热情。
  方规用摊开的两只手虚推了一把鬼头鬼脑凑上来的李博士,接着指了指地上并不存在的红线,讥讽地问:“方镇有你爹还是有你娘啊?”
  方镇有宋晓梅。李笃心里回答。
  明天就是宋晓梅的忌日了,她想去给老人家烧点纸。
  但圆圆压根没提这事,好像已经忘了母亲的忌日。
  李笃惦记了四百公里路,每次话到嘴边,直觉雷达嗡嗡预警,告诉她不能说。
  李笃对宋晓梅的印象其实泛泛,但前天无意间在地图上看到“方镇”,一段记忆忽然浮出脑海。
  宋晓梅大概第一个察觉到她在给圆圆洗脑。
  那些如今回想起来并不高明的手段,在明眼人看来,恐怕也是拙劣得要命,被宋晓梅那样的人看穿不奇怪。
  李笃记得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日夜晚,宋晓梅特意给住在仓库的李小兰母女送炭。
  老板娘的好意难却,李小兰张皇地找了一圈,没找到炭火盆,宋晓梅便让李小兰去找程文静拿。
  李小兰去了。
  宋晓梅拉过写作业的李笃,捏了捏她的肩膀,问:你喜欢圆圆,是吗?比一般小朋友对小朋友的喜欢要多得多的喜欢?
  李笃敏锐地察觉到宋晓梅弦外之音,偷偷瞄了眼这个可以做她奶奶、却是大小姐母亲的老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宋晓梅说的是事实。
  宋晓梅又问:是想跟她永远在一起的喜欢?
  李笃有些茫然,但宋晓梅说的依旧是事实,于是她点点头:嗯。
  宋晓梅笑了,眼角眉梢唇侧都带着笑,是李笃有记忆以来“慈眉善目”最为具象*化的笑,语气也像哄孩子,柔柔的。
  宋晓梅说:我们圆圆有主意的,脾气也大,你喜欢她,想跟她永远在一起,自己要当心喔。
  李笃当时没放心上,只觉莫名其妙。
  她瞧不起宋晓梅。
  李小兰丢了她无数次,最后都把她找了回去,就算顶着恐慌症,在特别冷的那几天,也愿意烧上煤炉,让房间暖和一些。
  宋晓梅好端端的,却冷酷地留下自己年幼的女儿,只顾自己舒坦,虽然这方便李笃行事,可偶尔,当大小姐落寞地抱着宋晓梅织的毛衣睡觉时,李笃难免为大小姐鸣不平。
  宋晓梅,你好歹是当妈的人,你怎么这么自私、狠心呢?
  然而正是这样冷酷、决绝、当断则断的母亲,教养出大小姐这样的女儿。
  大小姐狠起心来抽刀断水,颇有其母风范。
  最早从圆圆梦呓般的话里解读出表露心意的意思,李笃欣喜若狂。
  她反复把那句话和圆圆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拆解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圆圆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圆圆不再把她单纯当成“取乐”的玩伴,可怜的、没人爱的小动物。
  “离不开她”是圆圆自己说的。
  这意味着,圆圆好像、可能、大概……她了。
  李笃甚至不敢在心里拼出那两个字。
  可惜初时的狂喜浓度再高,也会被日复一日的疏离稀释,化作令人欲生欲死的不安。
  圆圆排斥这样的情感,是溢于言表的抗拒。
  她固执地认定李博士耍了手段,甚至说出了“你有毒,离我远点”的话,随后划了两道红线。
  制胜关键的法宝自此失去用武之地。
  李笃几次心塞莫名地想:我不用装可怜,我是很可怜。
  圆圆怎么做到让她食髓知味以后,翻脸翻得如此突然且果决?
  还不如破釜沉舟拼一把。
  圆圆不费吹灰之力做到的事,李笃发现自己做不到。
  眼皮子底下的朝夕相处变成了加倍的折磨。
  看到“方镇”的那一刻,二十年前的回旋镖正中眉心,李笃蓦地想起了当年宋晓梅的话,如果它是给成年人的善意提醒,理应更直白:当心作茧自缚。
  那些年里,李笃周密地严防死守,为大小姐高高筑起情感壁垒,避免她接触所谓的情情爱爱。
  爱情,是这世界覆盖范围最大、波及人数最多的谎言,是自古以来最为无解的毒药。
  如果不知何为“爱情”,自然不会被轻易蛊惑。
  李笃从未考虑过这世界有谁对圆圆能比她对圆圆那么好。
  更没想过是否有人能做到如她一般对圆圆死心塌地。
  李笃想都没敢想过,如果有一天大小姐喜欢上什么人,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会怎么办。
  杀了那个人吗?
  她又不是没杀过。
  李笃唯独没想过那个人可能是自己。
  圆圆打定主意,八头牛拉不回来。
  她觉得李博士在勾引她,她就物理隔绝李博士,精神摒除李博士。
  李笃想去找宋晓梅,跟她说:你说得对,我们圆圆很有主意。我明白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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