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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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沈行舟心思单纯得就像白绢,为人行事根本不过头脑,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大抵是上天偏心笨疙瘩,沈行舟这次“不思而后行”蒙对了。
  从栖雁阁步行至太和殿需一刻钟,是以沈行舟落轿时,正巧碰上纪修予的贴身太监招喜掀帘而出。
  院中护卫识出轿撵形制,没有出声示警,只沉默地按住了刀柄。
  倒是招喜迎上前来,见轿中下来一位玉质金相的小皇子,竟是轻嗤一声,小声念叨了句“还真是他”。
  沈行舟理好袍服,颇为紧张地试探问道:“请问……纪掌印是在此处吗?”
  “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招喜过惯了狐假虎威的日子,根本不把沈行舟这一不刻意提及都想不起来的人物放在眼里,“主子知道您来,正在房中等呢,六殿下快些随我进去,有事说事,莫误了早朝时辰!”
  沈行舟稍稍松一口气,毫不在意招喜的态度,颠颠地跟他往栖雁阁里去了。
  阁内熏香缭绕,绕过屏风,望见一道修长背影临窗而立。
  “主子,六殿下来了。”
  “嗯,下去吧。”纪修予转过身来,嘴角噙笑:“殿下一大早急着寻咱家,可是有要紧的事?”
  沈行舟咬咬下唇,一双乌眸扑闪着,不太敢与面前的大太监对视。
  “有话便说,若是无事,咱家可就要走了?”纪修予佯装离开,故意走近沈行舟两步。
  沈行舟果然中计,心急之下直接扯住纪修予袖角:“不……!”
  纪修予敛眸看向沈行舟指尖。
  “呃……掌印!我这次来是想…是想……”沈行舟赶忙缩回手,一股脑将来意乱说一通:“…我知道掌印决断如神,可、可御马监中有一人绝对是冤枉的!我可以用…用皇子身份为其担保!”
  纪修予眉梢微挑,“哦?原来殿下为这事而来,那么,还请殿下说说这人是谁?殿下又为何为了区区一个太监劳心费神?”
  沈行舟准备了一路,真正见到纪修予时还是说得磕磕巴巴。
  但纪修予显然极具耐心,任由时间流逝,也没打断沈行舟言辞恳切的软语相求。
  “殿下之意,是希望咱家放过这位叫‘林鹿’的小太监?”纪修予点点头面露了然,有意确认道。
  “正是……”屋内炭火烧得足,沈行舟一着急出了满头的汗,又不敢当着纪修予动作,眼巴巴看向他:“望掌印成全!”
  话音刚落,像是怕被拒绝似的,沈行舟直接冲着纪修予拱手行礼——只见小皇子猛地弯下腰去,动作太大使得脚步不稳,整个人跟着一趔趄又赶快站好,自知失礼羞恼不已,埋下头去不敢再看。
  “呵。”纪修予却低低笑了,伸手托了沈行舟一把。
  沈行舟直起腰但仍低头,紧张得腹部都生出隐隐痛感。
  “殿下放心,”纪修予一手轻抬沈行舟下巴,另一手从怀中掏出巾帕,细细按在小皇子额上擦拭,“既然不影响查案缉凶,左右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咱家可以留他一命。”
  “真的吗?”沈行舟眼中一瞬绽放光彩,再不向先前一般犹疑怯怯,嘴角向两边咧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纪修予也弯唇笑了,又哄了两句,沈行舟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栖雁阁。
  …
  大殿恢宏,文武百官左右分站,宣乐帝高坐龙椅,一遮口无声打了个呵欠。
  “掌印…!掌印…!皇上问话,问您应如何处置御马监…!”
  身后传来小声呼唤,打断了纪修予的回忆。
  纪修予缓缓抬首,正对上宣乐帝略带关心的目光,皇位上的天子毫不避讳地直言问道:“爱卿今日早朝频频走神,可是在挂念案情?”
  “纪掌印替皇上分忧劳苦功高,还望多多注意身体啊!”“是哇是哇,如今既已知是那御马监中出了害群之马,纪掌印也可好好歇息了!”“殚精竭虑,实乃国之栋梁!”
  文臣阵营中不乏纪修予的追随者,见状纷纷美言起来。
  “皇上,微臣以为此事欠妥,”只有兵部尚书挺身而出,提出不同声音:“一来,御马监掌印为人众将皆知,这么多年来御下有方、忠心耿耿,若说是他的部下中出了内奸……”
  “你的意思是纪掌印说谎了?!”“那贼自己都签供画押了,难道还能有假?”
  纪修予抬了抬手,平和道:“听尚书大人把话说完。”
  “这二来嘛……”兵部尚书顿了顿,“御马监掌管兵符,当职者皆是圣上心腹,诸位大人急着坐实御马监的罪名,可是在质疑圣心?”
  此言一出,方才几位出头的大臣纷纷萎蔫,低着头不敢再语。
  “况且,司礼监与御马监互为平级,向来棋逢对手、难分高下,此案查到现在,纪掌印身为司礼监首领是否应该避嫌?”
  四下百官议论纷纷,纪修予面上笑意不减,仍是安静听着。
  “再者,恕臣不敬,说句难听的,御马监手握兵权,若真想造反,大可以通过壮大自身势力,何苦铤而走险与外邦勾结、再用刺客行毫无把握之事呢!”
  “房德明!你放肆!”宣乐帝猛一拍扶手。
  群臣瑟瑟,而身为兵部尚书的房德明面色依旧不变,甚至侧出人群一步,站于道间不卑不亢地宣道:“启禀圣上,依微臣之见,此案应转由刑部、大理寺接手,都察院从旁行使监管职责,重新审理!”
  满座哗然!
  “好你个房德明!”宣乐帝气得将扶手拍得乒乓响,“你胆敢忤逆朕?”
  “臣不敢!臣只是不想御马监掌印白白蒙受不白之冤!”房德明沉声应道,他为人正直,与御马监掌印多有往来,又知御马监垮台的利害,眼下强撑着也不能让纪修予奸计得逞!
  啪,啪,啪。
  众人环望过去,竟是纪修予在鼓掌,“房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只是……”
  纪修予唇角仍勾着,眼底冷似深潭,连带着眼神一并阴鸷起来,扫过武将一边时令众臣心底生寒:“只是此案涉及造反谋逆,若有人急于为御马监翻案,是不是可以认为,皆有同党的嫌疑呢?”
  “你!你这是偷换概念!”房德明观其神色淡定,不由有些慌乱。
  “偷不偷换概念的,房大人一会儿便知。”纪修予侧身转向殿门方向:“带上来!”
  众人将望过去,一人逆光步入殿中,纪修予慢条斯理解释道:“咱家方才刻意隐去一部分实情,为的就是试探朝中是否留有贼人同党,眼下看来,效果实属不错。”
  房德明与纪修予对上目光,心中蓦然一悚,就好像被毒蛇咬住一般。
  “房大人,那会儿说只有一份供词可证明御马监通敌是骗你的,”纪修予面上浮现一丝戏谑之意,而后幽幽道,“咱家还有人证、物证,自能证明御马监罪行。”
  “倒是你——无凭无据、含沙射影,以公报私仇的罪名栽赃陷害于咱家,意在何处呢房大人?”
  第15章 罪有应得
  自见过刘高尸身,林鹿再没说过一句话。
  东厂锦衣卫办事利落,仅半天时间,就将京郊草场里各类人等分门别类,有品阶的无论高低,一律押送进狱;而像一些杂役、无品太监之流则原地收监,无召不得出,等待纪修予早朝后下达指令再行处置。
  草场里静悄悄的,平日跑马、驯练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低等太监们被绑了手脚关在各自屋内,门口站着带刀黑卫,看守不可谓不严。
  刘高死状凄惨。
  双目被毁,是被楔进了什么利物,将两只眼窝搅成血糊;
  唇周诡异的瘪了下去,满口牙齿被活生生拔光;
  十指十趾无甲,又被根根折断;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鞭痕迭刀伤,烙铁印和血窟窿遍布全身……
  “哕——”林鹿控制不住地呕吐,旁边摆着一个污桶。
  其实再吐也吐不出什么,都是些胆汁清水了。林鹿小半天不曾进食,胃里空的很,在外面又已经吐过几次,只是现在仍然时不时的泛恶心罢了。
  “你能不能别吐了!能不能!!”不远处合绑着几个太监,梁哲身在其中忍无可忍地怒吼:“本来就够糟心的了!要死你出去死!!!”
  林鹿力竭,胃里转着筋似的痛,口里酸苦仍是干哕,一边缓缓后靠,一边试图喘匀呼吸,双手同样被牢牢反绑在立柱之上。
  清瘦的少年面如死灰,双瞳直直落在某处一动不动,眼神里没有半点光芒,好像上了岸濒死的鱼,嘴唇翕动着艰难吞吐空气,唇边还狼狈地溢出些许涎水。
  刘高死了,前一天还站在面前好好说过话的人,一晚不见,就这么死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从前跟着娘亲住在村里寒窑,那些蝼蚁般的贱民总是在以各种方式死去,林鹿幼时初见只感到害怕,因而若是普通尸体,本也不会让穷苦出身的小太监产生恐惧之外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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