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阮窈的手掌被他鼻息一烫,下意识想要回缩,可又生生停住了,转而将手心轻轻贴在他的额上。
  一热一凉,却严丝合缝。
  下一刻,她听见一句极轻的话,低哑得像是呓语一般。
  “并非是……跑。我害怕……你被人抓走。”
  阮窈想着方才自己所感知到的恐惧慌张,眼里忽然一热,连视物都变得有些模糊。
  这一番折腾下来,她费劲浸过水的布料丢了大半,连找也没法子找。
  裴璋由她扶着,勉强倒还能走。阮窈与他说了下方的情形,二人便缓缓下到石隙中。
  分明是在寒冬,这山洞底处却并不算冷。一泉池水正缓缓氤氲着白气,池中偶有气泡,噗噜噜往水面上冒。
  口鼻间呼着湿润润的水汽,让人连四肢的酸痛也不觉缓和上几分。
  她取来水,令裴璋饮下,又打湿衣料帮他敷额。
  二人略略擦洗一番后,阮窈从袖袋里翻出在城隍庙时未吃完的松果,互相分吃,以补充体力。
  山洞下连天光也不得见,更不知时辰是几何。
  汤泉边本就温暖,她被裴璋抱在怀里,二人肌肤相贴,更觉着热,忍不住推了推他。
  他病中正睡着,只皱眉哼了一声,将她揽得更紧,甚至将脸埋到了她的颈窝里。
  阮窈渐渐也困得睁不开眼,睡意朦朦胧胧涌上来,最后迷糊睡去。
  第93章 情动“你今日是不是吃什么药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四肢隐隐作着痛,又酸又涨,周身身松软得像快棉。
  一丝天光入洞,汤泉白雾氤氲,深深浅浅的光线在眼里糅杂着,令她有一瞬的迷茫,不知今夕是何夕。
  坐在水边的人影略显模糊,墨发倾泻而下,似是只着了件白色里衣,正微微低着头。
  她揉着眼爬起来,裴璋很快便察觉到,侧过脸看着她。
  “醒了?”他话语里有一丝浅淡笑意,嗓音仍带着沙哑。
  待阮窈走近了,一眼便瞧到放在石头上的吃食。松子、鸟蛋,还有她并不识得的果子。
  “是重云吗?”她极快就反应过来,这些东西只能是从外头送进来的。
  裴璋点头,轻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坐下。而阮窈下意识就探过身子,去用手背轻触他的额——
  热退了。
  然而他瞧着仍是虚弱,轻咳几声,眼角便微泛着红,发丝也披散在肩头,湿漉漉的。
  阮窈迟疑了一下,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仍有叛军尚未除尽。”裴璋顿了顿,仿佛寻常也说话也须得费力气:“不出意外……再过几日便可离开。”
  她有意令自己不去回想昨夜的血腥与火光,低声问:“你为何会将自己搞成这样?其他兵士呢?”
  裴璋低下眼看她,平静道;“大军要去驻守盛乐,我能够带在身边的人不多。”
  阮窈听了愈发不解,皱起眉来:“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眸光缓缓落下,在她发辫上凝了凝。她下意识抬手去摸,脑袋上除去头发,只剩下一条脏兮兮的发带。
  阮窈不明白他的意思,盯了他一会儿,目光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狐疑。
  若非她亲眼瞧见两军交战,几乎又要以为是裴璋在算计着什么,否则他这样的人,怎会以身犯险,使自己如此狼狈。
  他似乎猜出她在想什么,没有出声,而是从衣中取出什么,缓缓向着她摊开手掌——
  肤色苍白,而
  绢花娇红。
  只是花瓣早变了形,甚至连花蕊也被压扁了,不复往日被簪于她发上时的鲜妍。
  阮窈下意识疑惑道:“怎么……”说到一半,她蓦地愣住,剩下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裴璋并没有要瞒住她的理由,轻声道:“这绢花被叛军送到营中,我以为……你出了事。”
  她顺着他的话想下去,不由得哑了口,目光却无法从他手掌上移开。
  绢花的红成了这片暗色里唯一的鲜亮,令她眼眶都有些发酸。“你是个傻子不成?他们行事不正并非是一次两次,若我真落在他们手里,你这样涉险也……”
  也未必有用。
  然而望着裴璋乌黑的眼睛,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愈来愈低。
  他睫羽颤了颤,轻声道:“从伪君子变成傻子……也未尝不可。”
  阮窈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可一颗心还是被他的话沉沉拉扯着,犹如浸在一坛子浓醋中。她张了张嘴,想要努力将这股酸涩咽下去。
  有人如此爱自己,她应当感到欢喜才是。然而裴璋当真是偏执得像个疯子,可也偏偏是这样一个疯子,才会不论生死,都不肯放开她的手。
  阮窈眨了眨眼,似乎眸中也进了雾气,他的面孔随之变得朦胧。
  彼此纠葛至今,爱与恨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了。
  像是二人同在山寺所度过的那场春天,雨水如丝如缕,绵绵不绝。她越用手去拂,雨线便落得越密,将她浑身淋得湿漉漉。
  裴璋眸中映着一池波光,并不催促她,可又分明在等待着什么。
  她忽然为自己无可回避的心软而感到烦闷,不禁恼声道:“这都是你的错……”
  而后对上他苍白的面色,阮窈又说不下去了。
  紧接着,她便听见裴璋缓声接过话:“……是。若非是我,你便不会在驿站受袭。若非是我,你也不必设法躲去盛乐,是我迫你在我与他之间做选择。”
  听着他的话,她也不知为何,泪珠渐渐在眼里打转。
  裴璋顿了顿,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语气里含着安抚,轻声道:“窈娘,是我的错。”
  满腹心绪都被他全然看透,眼前的人,却再不似从前那般居高临下问询自己。
  意识到他当真在向着自己认错,阮窈手指忽地攥紧了,然后微红着眼,别开脸去。
  *
  凭借透入石隙的几丝天光,他们勉强分辨日升月落。
  重云不知从何处寻了点烛火来,总算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勉强可以辨物。
  阮窈问过两回军营的事,在确信兵士不得不北上预先战备后,神色难掩失落。
  在这洞穴下待了两日,说不上多苦,只是夜里睡得不好,连带着一颗心也怎么都定不下来。
  裴璋告诉她,此番来寻她之前,他便着人递送书信给有所交情的望族求援,且薛将军所率的兵马亦会途经此道回盛乐。叛军早是强弩末矢,否则何须以她的名头装神弄鬼。
  他们藏身于此,快则三五日,慢则半月,必定会有接应。
  阮窈从他的话里听出抚慰之意,然而即便是这样,她却若有若无地察觉到,裴璋虽则对她极尽安抚,可也并非真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她素来要比他性急,而他常像是一潭沉寂无波的池水,如今却也隐隐添了好几道暗流。
  她猜测着,裴璋兴许是因战事而焦心。他到底是将领,如今兵马远在盛乐城外,而他们不得不被困在这儿,他较之自己,必然要心切得多,便也乖巧地不再问。
  无趣到几乎要发疯的时候,她就唧唧咕咕不断同他说话。
  自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多是些琐碎的絮叨,她用这种方式来疏解情绪。可裴璋暗暗藏好的急躁,仿佛也会在这时反过来被她所慰藉,继而抱住她,轻吻她的额头、鬓角。
  他退了热,手臂上的伤口也总算没有再渗血。阮窈也悄悄为自己鼓劲,毕竟二人此刻的处境还不算太差,一切应当都会好起来。
  手掌与小腿的伤口渐渐不再那么痛了,她便生出想要沐浴的心思。
  可泉旁就这么大位置,如今又与他朝夕相对,她没法子驱赶裴璋,但也不愿让他端坐在一旁看。
  直至等到夜里,他入了眠,阮窈才悄悄然爬起来,轻手轻脚褪了衣衫下水。
  破口染了水仍有些刺痛,所幸只是皮外伤,冬日里也不必担忧感染。
  她抬手解去发带,满头青丝散落而下,还带着几丝凉意,激得她缩了缩肩膀。
  下一刻,阮窈忽然听到些动静。
  意识到是脚步声的时候,她赶紧回过头,连忙把身子缩在水里。
  “你怎么醒了?”她实在郁闷得很,这会儿只露了个脑袋,盯着前方熟悉的身影。
  烛火自然是熄了,阮窈瞧不清楚裴璋的神情,也不知晓他要做什么。
  随后,他默不作声便开始宽衣,很快也举步踏进泉里。
  阮窈想要别开脸时,已是晚了。她的目光要远远快于此时脑袋里的反应,脸颊很快就涨得通红。
  裴璋身上寸丝不挂,却仍是神态自若的。他从侧面贴上她,墨发散落在肩后。
  “为何不喊我?”他似乎还略有不悦。
  水面上不断荡着涟漪,阮窈看了他一眼,有些恼,可也无奈得很:“你不是洗过了吗?你洗的时候,我可没有吵扰你。”
  不知是因着水温,亦或是别的,裴璋耳尖微微泛着红,闻言,慢条斯理地道:“我担心你出事,自然要陪伴你。”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