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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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的什么事情。
  “然后,如果没有药物干预,疼痛会顺着后脑勺到颈椎,继续向下,整条脊椎就成了疼痛的储藏所,一边疼,一边把这种感觉横向输出到每一个脏器,每一寸皮肤……”
  陈坚愣住了。
  他还没有见过谁,能把乌啉病发作时的情形说得那么详细,那么真切。
  仿佛曾经历过千遍万遍,只要他想,就能完整地模拟出疼痛的走向。
  可谁又愿意去回忆呢?
  他忍不住扭头,虽然一点光线都没有,他却似乎看到了少年苍白的脸。
  “你……也得过啊?”他试探着问。
  “嗯,出生就有,三岁后几乎两到三个月就会发作一次,一直到十一岁。”
  陈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不过是才发作了四五回,就差点想要从山崖上跳下去了,而身边的这个人,八年啊,每隔两三个月就要疼一回,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曾看到过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很苦,凭什么就你扛不住?【1】
  原来,我并不是最倒霉的那个。
  这个认知竟让他感觉好了许多,似乎对治疗都多了几分信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安乐言问他:“陈坚,你昨晚,是为了找浣橧,才来大叶檀下面的吧。”
  “你怎么知道?”陈坚很惊讶。
  “我突然想起来关于傅先生的一段报道,说他是从古医书中得到的灵感,将浣橧提取物加入特效药中,才研制出初代wl药品。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来的对不对?”
  “嗯!”陈坚沉默了一会儿,“昨天下午,我在那个学校的图书角看到一本傅先生的传记,里面写了这个,所以……”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用肩膀碰了碰身旁的安乐言:“我觉得,傅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人。”
  安乐言低低地笑:“嗯,是很帅,你说的没错。”
  “你见过啊?”陈坚羡慕死了,可转念一想又生气了,“你骗我的吧,你才比我大几岁?傅先生十年前就去世了,你就是见过了也不一定记得啊!”
  安乐言突然来了兴趣,也碰碰他的肩膀:“我问你,昨天你顶撞的那个人,那个傅家人,你觉得他帅不帅?”
  “也……就那样吧。”陈坚撇了撇嘴。
  好像是很帅,五官清晰又深刻,长得也很高,是他想要成为的男子汉模样。就是眉眼太冷,还对他凶巴巴的。
  更何况,是傅家人。没有了傅兴山的,就倚靠傅兴山开发的药,吸血乌啉病患者的傅家人。
  “他是傅兴山的儿子,”安乐言说,“你看看他,就知道傅伯伯大概什么样了。”
  陈坚愤恨的心突然卡了一下,过了好半天,他才“哦”了一声。
  安乐言靠在岩壁上,眩晕的大脑里,满满都是傅识沧的身影。
  山体垮塌以后,他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吧,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知道我不见了。
  上辈子玩失踪的总是沧哥,就连最后的一句话,也是在酒宴上对我说:
  “我去去就来,等会儿我回来了,就陪你一起看烟花。”
  可是,烟花那么盛大,我却没能等到你回来。
  或许,他当时的心情和我现在一样,有点无奈,也有点担心。
  倒不是担心自己会怎么样,或许他也会想,怎么办,我又要被那个小助理罗唆了,要不还是别出现在他面前了吧。
  于是,便一去不返吗?
  安乐言轻轻吸了吸鼻子,脸颊上热热的,他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喂,安哥,”陈坚对他的伤感毫无察觉,“我听说傅伯伯的儿子是电影明星,他为什么不子承父业,接着研究wl系列药啊,说不定他能研究出来呢。”
  安乐言轻轻把咸涩的眼泪含进嘴角,清了清嗓子:“哪儿有那么容易。昨天跟你辩解的那个哥哥,可是医学药学双博士呢,他都说药物的改良需要很长时间,中间的偶然性也很强。”
  他的声音温柔:“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为乌啉病人的康复努力,不管是真心为了病人,还是为名,或是为利,但大家都是向着解决这个病的方向去的。如果你觉得他们做得不好,也可以考虑亲自去参与。”
  他碰碰陈坚的肩:“我听小周老师说,你学习成绩很好,要不要考虑以后学医或者学药,为了自己,也为了其他的乌啉病患者,去研究乌啉病药物?”
  陈坚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在发抖。
  安乐言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感觉到男孩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也听到了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你这是……发病了?”安乐言晃了晃陈坚,“已经开始疼了吗?”
  “嗯……”陈坚的牙齿在打颤,“你别管……”
  他没说完话,嘴里就被塞进来一块布料,是安乐言刚才用来吸水的那块,还带着泥水和青草的味道。
  妈……的,陈坚一边短促地呼吸着,一边想,我以后再也不喝山里的水了,真难喝。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他的大脑神经,开始绕着圈体现自己的存在感。
  有一只手在他的太阳穴边轻轻地按着,很温柔,但却无法完全和暴虐的疼痛对抗。
  陈坚蜷起身子,拼命忍住那蚀骨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中,他听见安乐言在他耳边说:“张口,喝药。”
  也不知道他说了多少遍,陈坚终于理解了“喝药”两个字的含义,松开了咬紧的牙关。
  口中的布料被拿走,有个温热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
  什么药啊,喝起来这么不方便,得使劲吸才行,你当我是刚出生的婴儿吗?他浑浑噩噩地想。
  这药该不会是假的吧,怎么一股铁锈味?陈坚有点嫌弃。
  但很奇怪,那种怪药喝进嘴里,竟然真的缓解了一点头疼。
  他伸出手,把嘴边的东西紧紧压住,又狠狠吸了几口。
  不知过了多久,陈坚才缓缓从混乱中醒来。
  嘴里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像是自己咬了舌头,又或者是小周老师逼着他喝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营养品。
  但是似乎有点用,虽然并不是药到病除的效果,但原本发作后那种生无可恋的瘫软与破碎感并不太严重,应该是,疼痛被半路抑制住了一些。
  但自己昏睡的时间似乎有点长,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安哥……”他低低唤了两声,没有听到回答,又伸手去乱摸。
  “嘶——”突然,他猛地一缩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重新放过去。
  被他抓住的,好像是一截手腕,不知沾了泥还是什么,摸起来有点黏黏的。
  但重点是,好烫!
  他顺着那截手腕向上摸去,安乐言的脖子和脸颊都烫得惊人。
  “安哥,安哥你还醒着吗?”陈坚有些慌乱地摇着安乐言的肩膀,焦急地叫着。
  怎么办,没反应啊,他不会晕过去了吧?
  陈坚乱糟糟地想了一会儿,一声低吟传入他的耳廓:“水……”
  对了,水!
  发烧的人得喝水,至少得有水给他降降温。
  他伸手在四周探了半天,却没找到刚才那块布料。
  妈的,这个时候怎么什么都跟我作对?
  他愣了两秒,才突然醒悟似的,把自己的t恤脱了下来,软着腿走到洞口的碎石处。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就在他最需要水的时刻,岩缝里竟然不再流水了。
  他拿着破烂的t恤在碎石间摩挲半天,布倒是打湿了点,却根本挤不出水来。
  怎么办?
  他正在考虑,挖一点地上的泥巴过去糊在安乐言额头上,或许也能降温。
  突然,外面突然一阵哗啦哗啦,似乎是岩石松动了!
  是岩洞又要塌了,还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安哥……”他的声音都发颤了,站在洞口的位置,想跑,又有点渴望迎接那些动静。
  外面的哗啦哗啦声似乎更响了。
  “陈坚,过来。”安乐言的声音没什么力量,却十分肯定。
  陈坚赶忙跑了过去,又探手摸到安乐言的额头:“你在发高烧,我想给你找点水。”
  “没事,”安乐言干涩的声音里居然还含着笑意,“发烧死不了人。”
  他轻松的语气让陈坚略略放心,突然,他又着急起来:“哥,外面哗啦哗啦的,你说是这山又塌了,还是有人来救我们啊。”
  “当然是有人来救。”安乐言说得很笃定。
  “你又知道了?”
  “一切皆有可能,”安乐言轻轻地说,“你别过去了,不管是什么,那边都不安全。”
  “哦。”陈坚现在对他已经是唯命是从,赶忙挨着他坐正了些。
  安乐言轻轻笑了笑。
  他没有预知能力,但他此刻却似乎有预感似的,傅识沧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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