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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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淮南开口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会是个不错的年,一次不错的偶遇。
  「我可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请讲。」
  「卫长风,你心悦我?」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卫长风还没做好准备,但他又不想违背本心。
  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泛红的耳尖出卖他佯装的镇定。
  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卫长风忐忑之中,有一种期待,他觉得,江淮南对他,并非无意。
  可是江淮南,兜头泼下了一盆冷冰冰的水。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我会入宫为后。」
  「我素来慕强,大丈夫当做大事。」
  「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才是正道。」
  「你为次子,便甘心屈居人后吗?」
  他不敢置信,屈膝与江淮南平视。
  「你真是这么想的?」
  「千真万确。」她答。
  我又忘乎所以了。卫长风后知后觉,我忘乎所以了。
  短暂的愉悦捂住他看向仇恨的眼睛,本不该如此的。
  她应该善用这一身功夫,用仇敌的血涤荡他的宝剑。
  而不该是在宫宴上扮丑角,他实在不配为卫家后人!
  好,江淮南,你瞧不起我玩世不恭的样子,对不对?
  你觉得我贪生怕死,我是个意气用事的蠢货,对不对?
  你以为,我终其一生,只能当一个晕血的纸糊老虎,对不对?
  卫长风想过手刃仇敌,但他不敢重返战场,他有了心病,见不得血。
  他假托自己要光耀卫家门楣,让自己在京中忙碌起来,何尝不是逃避战场的一种手段。
  江淮南此言一出,倒把他心里骂出点血性来,是,他何尝不想回去,扪心自问,他想。
  不应该忘记的,不应该忘记的!仇恨将他的心钻得千疮百孔,他忽然惊醒,感到疼痛。
  他知道他该做什么了。
  当晚他回去,见了他一身煞气的哥哥,说:「我要上阵杀敌。」
  卫长安神色淡淡的:「你在圣前舞了一手好剑,也要去蛮夷王面前舞一舞吗?呕吐将军。」
  「漂亮话谁都会说。」卫长安拔剑出鞘,那是用血养出的一把好剑,「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他哥哥的剑法是从死人堆里磨练出来的,远比卫长风要稳要狠。
  招招狠厉直取命门,带着恨意向卫长风呼啸而去。
  他招架不住,日日练剑,但确实比不得长安。
  见血了,他的头痛起来,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卫长安嘲弄他:「如今你连身手都不如我,还去边关做什么?你便在京中为卫家留后吧。你在京中娇生惯养,为何想去我那儿过苦日子?」
  「哦。」对方自问自答,讥诮道:「为了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给自己镀金呢?」
  卫长风认为,辩白无用,唯有行动能自证决心,又站起来。
  他说:「人有七情六欲。你说我意气用事,自己又何尝不是?你自诩无情,杀人如麻,常胜不败,你心里的怨气其实不比我少。这怨气该发泄在战场上,而非我身上。」
  卫长风继续道:「不论我为谁,与其在京中苟且偷生,不如去前线拼死一搏。赢了,一雪前耻,输了,问心无愧。来日去了地下,亦有颜面见爹娘。」
  卫长安的脸色冷下来,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也配提爹娘!」
  「不是我不拦她,我本不想与你说的。只是今日我要上战场,势必要解开你我心中的芥蒂。卫长安,她不是撞死的,她服了毒,我看见的时候,已经迟了!」
  「娘也是被你害死的!」卫长安冷笑,「为何那日死的不是你,是爹!」
  「只有你这么想吗?若可以,我这条命换了他也值!」卫长风目露凶光:「爹死了,你如今向我冷嘲热讽,又有什么意思?卫家的男儿是要上战场的,让我去吧,大哥!只要我的命还在,我就有机会赢。你知道他们为何说我是天才吗?因为我天生骨头硬,我死不了。」
  卫长风安逸了小半年,夜里虽还练剑,但还是比不得战场的磨砺来得进步神速。
  又败了,还是惨败,见了血,吐得满地都是,丫鬟要上来扶他,被卫长安拦下。
  他鄙夷道:「你不是骨头硬,只是祸害遗千年。你也配姓卫吗?」
  我怎就没帮过你!我在京中做了那样多的事,还入不了你的眼吗?
  我就如此一文不值?卫长风感到很痛苦,或许我根本不是个天才。
  我只是个自命不凡的蠢材。
  卫长安在家休养,还要锻炼身体,卫长风就提着剑去找他。
  二人不必说一句话,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直到出征前夜,他都没能赢过卫长安。
  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原来天才,也有败给凡人的时候。
  卫长安说:「明日我便走了,你不必来送,很晦气。」
  卫长风又爬起来:「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今日的剑,还没比完。再来。」
  最后,他爬也爬不起来,只好抓着卫长安的裤脚,他人前风光,已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说:「还、还……没到你出征的时候…….我还有机会……」
  卫长安看着他,那是一只好看的手,苍白、骨骼分明、布满老茧。
  他忽然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弟弟确实是个骨头硬的天才。
  他说:「不比了,把你伤得太重,还要让军医照顾你。路上好好养养吧。」
  卫长安语气平静:「恭喜你,卫长风,你的病好了。」
  卫长风才发现。
  他不晕血了。
  第16章 番外·下
  在一个百年难遇、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里,他随他哥哥出征了。
  江家也嫁了女儿,嫁入宫中的,果然是江淮南的姐姐,江淮北。
  宫中纳妃的事,非入宫时不会向旁人公开,何况那时相府也将她们姐妹二人看得极严,到头来,大家才知道,原来皇上要的是江淮北,不是江淮南。可真稀罕啊。
  落在旁人眼里是谈资,落在卫长风眼里是喜讯,可落在陆然眼里,那就是一句噩耗。陆然没想明白顾岑为何非要娶江淮北不可。他为了搅黄江淮北的事儿也废了不少口舌,金银财宝跟白得似的往宫里的话事人怀里送,事前还给江淮北讲些危言耸听的谣言,谁知道顾岑还是讨了江家的女儿作妃子。原来他的钱,也不是能摆平一切的。他闭门不出。
  真是一头得意,一头失意,卫长风替陆然惋惜,即刻周身又有热血沸腾。
  他知道自己不止是为将淮南的几句话走的,他早该这样做了,上阵杀敌!
  卫长风原本不喜欢红色,太过吵闹,而然今日红绸批甲,倒也不算太坏。
  许多人来送他出征,如此明媚的春光,用桃花送他,最合适不过。
  可惜江淮南看不见,听说她生了会传人的病,只能在家中休养。
  无妨,他托人偷送了药,况且京中有神医来治,会好起来的。
  一朵花落在马背上。
  如果是江淮南向他掷了花,那他一定要把它收起来,放在心口。
  可不是,她没有来。
  卫长风用食指轻轻一弹,把那朵花推落,任马蹄把它踏成馥郁的烂泥。
  向北,那是我要去的地方,我保护你,保护大家。
  他的背挺得很直,比任何时候都要直。
  他本就是硬骨头。
  打仗是很苦的。
  卫长风晒黑了,人精瘦了不少,竟然还长了个头。
  他比他哥哥还高,有时切磋剑法,能与他哥哥不相上下。
  夜里,他坐在营火旁,对着火光照那枚玉扳指,反反复复,不断地看。
  卫长安原本嫌他心术不正,保家卫国就保家卫国,心里装这些儿女情长,剑只会越挥越慢。然而自己的弟弟确实并非常人能比的,即使心有杂念,剑法也好得能让人拍案叫绝。他从最底层一路摸滚打爬上来,杀伐果断,已有了一个小将的模样。
  卫长安问:「这玉扳指有什么看头?」
  卫长风面色一僵,还是把它递给他。
  他说:「你看,这里面有半个字,是我刻的。」
  营火在他眸中跃动,卫长风的眼如同淬了火一般明亮:
  「哥,还有一枚,在淮南那儿。这两枚合起来,刻的是她的名字。」
  无聊。卫长安对这些东西向来无感,木着脸翻动木炭。
  狡诈的蛮夷王子,与他们有来有回,在边关拉扯了一年。
  卫长安被暗算遭擒,第二日,对方如法炮制,将他挂在战车上,朝队首的人叫嚣。
  他抬起头,蓬乱的发里露出两只赤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阵前昂然端坐的卫长风。
  杀了我,就像我杀了爹一样。
  卫长风弯弓搭箭,没有半点迟疑,瞄准他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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