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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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魏冬河胆子真是太小了,亏他爹是个杀猪的。
  我让他爬树上把那巢打下来,他在树上犹犹豫豫,怕蜜蜂蛰他。
  最后我沉不住气了,三两下也爬上了树,接过他手中的竹竿,噼里啪啦地把蜂窝打了下去。
  嗡嗡的蜂鸣声中,我们俩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等着它们消停。
  便是这时,林子深处隐约传来说话声。
  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青石镇,去年秋里被晁三摆了一道,这次势必让他死……
  他们还提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赖老爷。
  怕是整个开州的孩童幼时都如我和冬河一般,若是不听话,会被家中父母吓唬一番——
  「再哭,便让赖文赓下山来抓你。」
  黑岭一带最大的土匪头子赖文赓,人称赖老爷,是个恶贯满盈、手段狠辣之人。
  我和魏冬河面色一白,清楚地意识到,土匪下山了。
  第12章
  我被土匪抓了。
  我和魏冬河兵分两路,抄小道回镇上,欲去衙门通知赵县令。
  谁知林子里的土匪比想象的还要多,且个个鹰鼻鹞眼,一脸凶悍。
  天黑后,山洞里昏暗阴冷,燃起的火堆已被熄灭。
  土匪们都提刀走了,我手脚被反绑,嘴里塞布,在地上扭动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哭了。
  哦,还吓得尿裤子了。
  那日是我十三岁生辰,清晨爹给做了手擀面,我还剩半个鸡腿没吃完,好后悔。
  不知冬河有没有平安下山,有没有去通知县老爷。
  不知镇上如何了,爹和阿姐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
  第13章
  天亮时,我脸上的泪还未干。
  担惊受怕一整晚,最终等来了两个土匪,拎起我就往外拖。
  他们身上有很重的血气,手中的刀有血,且已经干涸。
  我被拖拽着不肯走,呜呜个不停。
  凶悍的刀疤脸面目狰狞,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你们镇上的人都死光了,你也想死是不是?」
  「要不是寨子里缺女人,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山林群鸟四散,我被他们挟持拖拽着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中有道影子一闪而过,日头下晃着刺眼的剑光,转瞬即逝。
  「谁?」刀疤脸警惕道。
  随着声落,前方果然走出一人,定睛一看,竟是晁嘉南。
  身形修长,腰身劲瘦,熟悉的眉眼染着寒霜,紧抿的唇漠然垂下,那张总是懒洋洋的脸,此刻杀意弥漫,黑眸揉着狠戾,渗着红薄一片。
  他身上有伤,腹部衣衫被血浸染,溅在脸上的血映着硬朗的五官,手中的剑从地面划过,如杀戮场上浴血而出的修罗。
  「晁三?你竟然没死?」刀疤脸很吃惊。
  他也仅是吃惊了下,因为晁嘉南一如既往的话少,单手转了下手中的剑,以疾雷之势挥出,三两下将他腰斩。
  另一名土匪很快也亡于他剑下。
  末了,他用染血的手,将我的绑绳解开,拿掉了嘴里的抹布。
  「晁三,晁三,怎么连你也受伤了?镇上如何了?」
  我哭着问他,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哽着咽不下。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十三岁,我生辰这天,青石镇被屠了,死了大半的人。
  彼时正值盛京大乱,传闻四皇子杀父弑兄,宫变夺权。
  燕山府的平王最先起义,各地叛军流寇趁火打劫,组建了无数支队伍。
  开州黑岭的土匪,夜袭青石镇,实则未讨到什么便宜。
  但是他们竟然与江西起义的裹刀军勾结一块,县衙兵及晁三等人同土匪厮杀时,裹刀军黄雀在后,在城内抢杀掠夺。
  他们想入京,分一杯天下权势的羹。
  但他们没有钱,急切地需要军需。
  叛军入城,百姓避之不及,于是他们借土匪之名,以杀戮搜刮了青石镇。
  第14章
  我家的米粮铺子没了,人都死了。
  城内尸横遍野,哀嚎一片。
  桂子巷弥漫着血的味道,入目赤红。
  那一年,我爹和姐姐,以及铺子里的伙计,全都被抹了脖子,县衙门的鸣冤鼓上,溅了一行血,父母官赵八髭倒在公堂之上,死不瞑目。
  那一年,魏冬河不知所踪,他那憨厚老实的屠夫爹,手握一把杀猪刀,睚眦欲裂,死在桂子巷尾,利箭穿心。
  那一年,我那总是之乎者也、张口闭口孔孟之道的李夫子,拿起了菜刀,冲向裹刀军。与我有过节的曹大胖和他的麻杆书童也死了,曹员外家无一幸免,曹琼花被土匪劫走。
  那一年,我问晁嘉南,你为什么没有守住青石镇?
  三月,桃花开了,山上的茶花也开了。
  我收拾了包袱,准备入京了。
  我问晁嘉南:「我爹说你自幼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既然是百家饭,青石镇的百姓,可对你有恩?」
  晁嘉南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又道:「你不会放过赖文赓和那帮土匪的,是不是?」
  「是。」
  「那就好,我替青石镇的百姓,跪一跪你吧。」
  我跪地给他嗑了三个头,抬头看他:「晁三爷,小春有劳了。」
  晁嘉南本就负伤在身,脸白得像纸,唯有眼圈薄红。
  后来,他便一路跟着我,护送我入了京。
  第15章
  近来我总是不断梦到四年前晁嘉南送我入京的场景。
  那时节兵荒马乱,处处都不太平。
  行至陇西路上,我生了场病,高烧不退,他带着我住在野外荒庙。
  有一逃难的一家四口,恰好也途经此处,住宿庙中。
  那大婶看着和善,是个热心肠,叮嘱晁嘉南赶快去药铺抓药,她帮忙照顾病中的我。
  晁嘉南走了,离开没多久却又放心不下,折返回来。
  大婶正领着她的一双儿女守在庙外,见到他面色惊惧。
  她男人此刻正在庙里,猥亵着想扒我的衣服。
  后来,晁嘉南杀了她丈夫。
  他怒红着眼睛,原是要将那大婶也杀了的,结果她跪地磕头,不住地求饶。
  晁嘉南愤怒地将剑架在她脖子上,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你没有女儿吗?你没有吗!?」
  大婶哭道:「我正是为了我女儿,才什么都听了他的,我没有办法。」
  他们年幼的女儿,方才七岁。
  儿子年岁也不大,约莫十一二岁,只会傻笑着拍手,是个流着口水的痴儿。
  晁嘉南没再看她们一眼,将我背在身上,离开了破庙。
  临走之前,他对那大婶道:「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这不该是你作恶的理由,我该杀了你的。」
  他没有杀她,虽然他很想这么做。
  我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身上,被他背着前行,走过寂静无人的荒野,又走过田间废桥。
  天快黑了,弯月悬于半空,郊野小道树影绰绰。
  四面有风,吹得人身上好冷,头疼欲裂。
  晁嘉南低声哄我:「小春,先别睡,等进城了我帮你找大夫。」
  我的额头好烫,眼泪也好烫,染湿了他的衣裳。
  他肩上的衣衫被我死死攥在手里,那样用力。
  那似乎是我此生还能抓到的唯一的温暖,也是我仅有的力气。
  我呢喃道:「我没有家了,我爹死了,阿姐也死了,我能叫你姐夫吗?」
  「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姐夫。」
  「好,你会帮他们报仇的吧?」
  「会,我会拿赖文庚他们的人头祭青石镇。」
  「我也会,我会亲手宰了那帮人。」
  「……报仇的事交给我,你是姑娘家,老老实实地待在京中,等我消息。」
  第16章
  我姨母郑氏,是御史张大人的一房妾。
  一个色衰爱弛、并不受待见的老妾。
  京都官宦之家,总会有那么一些投奔来的穷亲泼故,大户人家为了彰显体面,大都愿意给予庇护。
  如御史府西后巷的一处跨院,专门用来安置各房夫人和姨娘们的远亲。
  我亦在其中。本来以我姨母的老妾身份,我该和张家其他打秋风的穷亲戚们一起搬住在郊外庄子上的。但我姨母讨了主母夫人朱氏的好,把我一顿夸,朱氏听闻我读过私塾,年龄又相当,于是同意留我在府中,给四小姐张宓做个女伴读。
  这本是姨母求来的,她感激涕零地谢了朱氏,私底下却又心中不平,对我道:「什么女伴读?也就说得好听,还不是让你去四姑娘身边听她使唤?里子面子可都让她们占了。你是投奔我来了,有良籍的,又不是卖到了他们御史府。」
  她说得对,御史府的四小姐张宓,与我同岁,自我到了她身边,便成了她可以随意使唤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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