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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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亏得曹柔的夫君是江州城有名的富户沈二爷,有足够的钱财支撑曹柔做这些。
  那几年,整个济善堂全心向医,靠一位位医治好的病人口口相传打下了美名。
  可惜,斯人已去。
  他方茂也该顶住济善堂的屋脊,为后辈撑起一片天地。
  眼前的章神医,就是他为济善堂瞄好的顶级大夫,曹柔能出钱,他虽家资不丰,“贡献”个侄儿倒是可以。
  只是,方嘉元没法明白自家舅舅的良苦用心。
  他抵抗着方茂手心的力道,想起上回在庄子外头,就是这人把他嘴捂住拖进山里,又没备驱虫药,害得他胳膊被虫蚁咬了好几个大包。
  更气了,趁方茂不注意,用巧劲一挣,跑到沈曦云身后躲着。
  “舅舅怎一副要把我抛弃的模样,我要跟娘告状。”
  方茂强行争辩,“阿元怎能这么想舅舅,我只是让你给章老见个礼罢。”
  “不相信,舅舅方才脸色分明不对劲,莫不是你想让老先生拿我试药?”
  方嘉元从沈曦云身后探出个脑袋,皱眉发问。
  “试药?”沈曦云不解地问,“试什么药?”
  “阿姊有所不知,方才你没来时,舅舅便在跟老先生讨论此事。”
  方茂被侄儿的话提醒,面露难色,拜托沈曦云差人把方嘉元带去一边。
  人走后,他示意沈曦云走近些,叹口气道:“窈窈可记得你前几日问我的一昧毒?”
  沈曦云睁大双眼,惊讶道:“自然记得,方叔这么问,是同章老聊出线索了?”
  元宵节后,她陷入前世梦魇,梦境最后,她总会回到燕京西郊的那座院落,躺在青砖上,感受毒药在四肢百骸扩散,侵蚀她的身体,痛彻心扉。
  夜里每每惊梦,又得不到章典的消息,她只得开始思衬其他法子,其中一个,便是寻找那昧毒药的解药。
  若是能有解药,不幸真走到那样的时刻,她还有最后一条生路。
  可去济善堂寻方叔,描绘毒药发作时的功效后,却被告知,在他所了解的毒里,没有一种毒的症状符合她的讲述。
  章典答:“方大夫同我说了此事,那些症状和我记忆里一种毒很像。”
  她连忙问:“是何种毒?”
  章典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小姑娘,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前,你能否先回答老头我一个问题?”
  “你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这毒的症状的?”
  沈曦云垂眸,避开章典探究的神色,低声道:“从我娘留下的遗物中,有本手记,记载她行医途中,遇见的奇怪病症。前些日我无意间翻到,发觉娘并未在此处标注病症,只写是毒药。我一时好奇,才去问了方叔。”
  幸好娘是大夫,能容她将此事推脱到手记中。
  这是她早想好的说辞,本是为了应付方叔,哪知前几日说起毒药时,他直接应了,半点没问起来历。
  听见沈曦云的解释,章典眉头皱成川字,摇头感叹:“竟是如此?这未免过于奇怪。”
  不等沈曦云再问,方茂抢声开口,不懂章老打的是什么哑谜,“从手记中得知症状,不是再正常不过,章老为何奇怪?”
  章典挥开衣袖,在垂花走廊的椅凳处坐下,望着伸进廊内的桃花枝,长叹一口气,“医者记录症状于手记,自然不奇怪。怪就怪在,对于我猜测的毒来说,这些症状分明应当是患者本人感知的症状。”
  见二人仍然疑惑,他眯起眼。
  “换句话来说,若是医者记录,症状远不止于此;若是患者记录,”他缓缓微笑,“老夫,不曾听闻这毒的手下,有活人。”
  “一个死人,是怎么描述这些症状的?”
  庭院中,忽一阵风吹过,带着正月里未散的凛冽,穿梭于林木间,呼呼作响。几片粉色的桃花瓣悄然飘落,被风吹得四处飞舞,枝条摇曳,打在檐角。
  亦打在沈曦云心间。
  她将惶恐压下,微笑着说:“竟有这等事,可若是没有中过毒的活人亲自记载过症状,章神医是从何处得知?”
  “不错,实际我也不知中毒者的感受,而是只知医者的记录,”他双手撑住膝盖,挑眉叹息,“所以老夫只说很像,并不敢笃定。”
  “虽然小姑娘你的回答,让老夫更加疑惑,但无妨,我信守承诺,先告诉你我的了解。”
  章典把记忆拉回大约二十五年前,那时的京城不叫燕京,那时的皇帝也不姓谢。
  而是姓季,名寿。
  帝寿是先帝不大得宠的小儿子,宫女所生,平素在皇城微末的人物,不起眼、无人问,所以谁也不会想到,先帝驾崩,传位诏书上写着他的名字。
  那年京城可热闹了,死了个皇帝,立了个谁也不看好的新皇帝,他坐在酒楼敞轩喝酒,喝一个时辰,能见着街上的禁军来往三回,全是查封下狱的。
  听闻多亏宰辅力挽狂澜,平定朝纲,才不至于让新皇帝来不及坐上皇位,就被他虎视眈眈的兄长们给弄死。
  帝寿在宰辅支持下,二十一岁登基,改国号为龙兴,立宰辅之女兰妙仪为皇后,并纳了位王氏为贵妃,也是宰辅亲属之女。
  时人皆道:“先有宰辅,后有皇帝。”
  那时,他章典还不是如今古稀之年隐居山野的老头,精神矍铄,喜闹市、喜繁华,挂名在京城一处医馆,偶尔坐诊,主事喝酒。
  直到一日,一个军官慌张找到他,扑通一下跪在跟前,说:“求您救命。”
  他被拉着跑了一条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见到昏暗房间中一位女子,二十来岁,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嘴里发出气音,说不出别的话,只会喊疼。
  他起初以为是寻常毒药,但针灸、药敷、放血,甚至以毒攻毒的法子都试过,依旧阻止不了这女子生命的逝去。
  她的皮肤逐渐溃烂,血肉被侵蚀,露出森森白骨,可怖又可怜,喉咙间的声响逐渐消失,最后气绝,从溃烂到死去,刚刚好一刻钟。
  更怪异的是,在那一年里,他见到同样的症状两次,两次都没能把人救活,而那年之后,又再未见过此毒,成就他行医生涯一处心病。
  亦促使他后来费尽心思炼制净毒丸,只为若再能见到,他定要试一试,争一争,争回一条性命。
  “小姑娘,你觉得这症状像么?”章典抚着花白胡须问。
  太像了,只是她无法记清时辰,无法得知,原来在观者看来,中毒者是如此惨状。
  原来,在最后时刻,皮肉裂开的感触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她最后,大概死得极为难看。
  可惜了那条特意换上的桃红绣金珍珠罗裙,她本是想穿得得体漂亮些去见爹娘,不想竟会如此,不知那日爹娘来接窈窈时,可被吓到了?
  沈曦云衣袖下指尖死死掐住掌心,不让自己露出破绽,如雪的皓面上挤出一抹笑,“听着挺像的,所以,章神医亦不知此毒该如何解?”
  章典点头,“没错,我不知道。但是,我这二十多年,都忘不了这毒,只要我还活着,我会尽力准备一切可能有用的解药,以防再相见。”
  “原来如此,多谢章神医解惑。”
  她福身,就要告退,手心的刺痛支撑住最后一丝力气,沈曦云怕再不离开,心中的苦涩就要再无法掩盖。
  哪想谢成烨正好整理好思绪出院门,看见垂花走廊下三人,缓步走来。
  沈曦云瞧见谢成烨的身影,不等方叔说些什么,径直转身,搭上春和的手腕,匆匆回栖梧院。
  她此刻无法留在原地,和谢成烨装模做样,心底的凉意已经把笑容和欢喜吞噬。
  捂住袖间的和离书,沈曦云试图劝说自己,莫要慌、莫要慌,既然话已说开,两人和离,定不会再发生上辈子的事。
  可还是忍不住,眼角泛起红。
  原来上辈子,他远比她以为的,更恨她,恨到要她尸身不存、受尽折磨、惨烈死去。
  第28章 多歧路“恐命运多舛,情深……
  垂花长廊下,那姑娘的背影决绝而坚定,因风起而翩飞的衣襟没能阻住她的脚步,反而行进得更快了。
  廊角桃树枝干上点缀着粉白相间的花苞,几片花瓣飘落,出现在谢成烨的视野里,恰恰好挡住他的视线一瞬,待最后一片桃花瓣洒落在廊道,沈曦云的身影也随着转弯消失在尽头。
  谢成烨收回视线,却撞见坐在廊下的章典笑得一脸狭促,他挑眉,“听闻章神医是偶尔出门游历治病,不知预备何时回去呢?”
  这是在赶人的意思了。
  章典端正了脸色,不让眼睛里头的好奇过于明显,“难得出门,自是应该深入游历,看一看如今的大好河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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