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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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扫过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关闭屏幕,末了还把屏幕倒扣桌面。
  冯院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一个极其隐秘的想法浮上脑海。
  “你在等闻也的电话?”冯院老神在在地劝:“你也年纪不小了,有没有考虑过终身大事?”
  “提醒一下,我和席越的婚约还作数。”宋昭宁冷冷打断:“您只要口不对心,上下两句话必定天差地别。”
  “……你真是,”冯院无言以对,摇头自叹弗如:“走错路了,应该去当律师。”
  她的声音含着点儿疲倦沙哑的笑,眸光从半垂的眼缝漏下来,停在轻轻敲击手机背板的手指。
  “您的拐弯抹角也很生硬。”她毫不留情地拆穿:“冯叔叔,其实你早就认识闻也了吧?”
  冯院嘴硬:“我上哪儿能认识他啊。你不会是吃撑了没话找话吧。”
  宋昭宁从善如流地点头:“保温杯我扣下了,您今晚不交代实话哪里也不能去。”
  冯院一张脸登时变得绿油油。
  对峙片刻,常年握手术刀的搞不过常年坐谈判桌的。
  冯院心绪五味杂陈,甚至有几分莫名的讳莫如深。
  “昭宁,我当年和你父亲关系很好的。”
  他低下头,少顷深吸了一口气,说:“闻也父母对他有恩,所以他将闻也闻希带在身边。他很爱你的妈妈,但如果你家里不接受这两孩子,他是不会委屈他们的。”
  她点了下头。
  这些故事她已经知道了。
  “出事以后,你转到美国的医院治疗。我没有见过他们,想找人也无从下手。直到前几年回国,阴差阳错地见到了闻希。”
  冯院苦笑一声:“后来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才慢慢了解到他们的身份。我想插手,但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只能和市二院沟通,把闻希的医药费转到我的名下,但明面上挂的仍然是二院的账单。”
  宋昭宁明白他的所作所为。
  闻希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闻也一天要打好几份工。他是正经211大学毕业,校招时曾经拿到一份相当高薪的offer,但这家大厂热衷加班,他分身乏术,工作半年后无奈递交辞职信。
  冯院曾和二院领导沟通过,做一个匿名爱心捐助,谁料闻也严词拒绝,只说他有手有脚,还能还得起医药费。如果真的有捐助,可以考虑隔壁病床的小姑娘,才五岁,一只特效针要70万。
  “宁宁,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善意的巧合?有一天我从二院出来,碰见他跟你的车。但他最终没有找你。”
  顿一顿,他仰起头,微微有些出神:“那会儿闻希的病情还算稳定,他不至于走投无路。更何况医药费一直是我负担的,二院从没主动催促过。”
  “所以——”
  “所以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
  冯院终于呼出堵塞喉底的一口腥气,眸光无奈而伤感地看向她:“据我所知,他的叔叔是个赌鬼,虽然我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是如何重新遇见,但那人的赌债,全算在了闻也身上,甚至偷窃了属于闻希的医药费。”
  宋昭宁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线无端沙哑。
  “如果没有我,你也会想办法把闻希转到宜睦?”
  “不会。”冯院说:“我会一直在暗处帮助他直到这孩子可以出院,宜睦是你的心血,我没有身份立场滥用的你的善良。”
  冥冥之中无数错综复杂的拼图在这一刻填补了空缺的线索,宋昭宁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签下那份根本不合理的合同,由此走入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
  因为早在老城区被高利贷暴力催收的傍晚,席越就已经把手伸了进来。
  她手掌撑着明亮餐台,豁然起身,动作迅速突兀到微微惊到了冯院。
  “……我想我知道了。”
  冯院眉心顿跳:“你知道什么了?”
  她二话不说地抓起车钥匙,高跟鞋踩着刚刚拖过的地板,仓促间风衣甚至没得及展开披在肩上。
  “我去个地方!”
  她头也不回地扬声:“如果闻也来医院,您第一时间通知我。”
  银灰色的梅赛德斯在积水洼中漂亮甩尾掉头,两束笔直车灯穿破茫茫雨夜,驶入这场仿佛不会停歇的末日冷雨。
  车道空旷寂静,唯有不停提速的引擎发出震彻的轰鸣,宋昭宁不用导航也知道从宜睦到护城北郊墓园的最优路线。
  无数个彻夜难眠的夜晚,她一个人跨越大半个城市,深夜捧着一束不够新鲜的花,来探望他孤零零的墓碑。
  坟墓是空的,顾正清火化后的骨灰留在他原本的故乡。
  这面墓碑是宋微在他去世一年后一意孤行为他设立的衣冠冢,上面没有照片,没有名字,没有生卒年日期,只有一面风水雨淋的青灰色石板,孤独地提醒着还活着的人。
  已经十一月了。
  护城不下雪,但墓园缠在灰色树梢的白色花灯,看起来就像一朵又一朵不会融化的雪花。
  寂静地,失去生命地。
  宋昭宁走得急,鞋跟高高低低地踩过台阶上的薄雨,飞溅着洇入裙摆、洇入踝骨,最后洇入她仿佛吞咽艰涩硬块的喉咙。
  她站在那棵灰色的树下,不远处有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
  暮色四合的冷雨中,他没有撑伞,身上衣物完全被暴雨浸湿,但他站得很直,背影轮廓不明显的僵硬和颤抖,却不知道因为什么。
  她看见闻也忽然深深地弯下腰,被雨水冻到苍白的脸颊紧紧贴着墓碑边缘。
  喉结上下涌动,他应该是对着顾正清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小,她听不清。
  她控制不住,往前半步,流光溢彩的银色鞋底踩碎半枚落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闭上眼睛,寒凉彻骨的雨水一遍遍冲刷着他乌黑浓密的眼睫,衬得面色更加虚浮苍白。
  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她直直地站着,手中撑着的雨伞却歪了寸许,半边肩背已经被打湿。但她像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不觉得冷,只觉得彻骨的疼。
  “我真的想好好保护她……但我的力量太有限了。”
  他半跪着,淋湿成绺的黑发凌乱地抵着坚硬冰冷的墓碑,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如果顾正清在天有灵,他不敢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如落水狗的模样。
  “我没有办法为你报仇,我也没办法为我的父母报仇……我太普通也太没用了。当年你让我救她,可是我连她的梦想都保护不了……”
  “是我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是我让她背负了不属于她的责任,是我有私心……”
  那一声声“是我太没用了”仿佛虚空中烧红的刀刃,连皮带肉地剜进骨骼,剜进鲜血淋漓的心脏,剜进她几乎坏死的神经末梢。
  他的声音破碎而沙哑地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里,那一点点白色的绒灯也被雨水打碎,零落成满地单薄的光晕,就好像一颗破碎的心。
  闻也在哭吗?
  可是雨下得好大、好急,她的视线一片模糊,隐约间看见他踉跄着站起来,身形不稳地往后跌了半步,旋即扶住紧紧挨着的另一个墓碑,他目光僵冷地转过去,紧邻顾正清无字碑的老照片已经陈旧暗淡,他看不清对方唇角微微上提的笑容。
  宋昭宁冷得发抖,她看见他精疲力尽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混杂着深重难言的苦涩和悲哀,继而他弯下腰,深深地鞠躬。
  “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
  他说:“至少,我会把她的平静和自由还给她。”
  月亮偏了一寸,他回过神之前她已经收伞藏匿进硕大粗壮的树影,但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宋昭宁仍然捕捉到他那双如绝路困兽般猩红的眼睛。
  太年轻的眼睛里藏不住鲜明的爱意,她手指攥着弯曲的伞柄,柔软掌心几乎要被镶嵌的宝石劈开血痕。
  那瞬间,她乱如麻线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如果没有她自以为是的占有和捉弄,如果没有在彻底摆脱第三人之前就牵起他的手,对上他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却在某些时刻隐忍爱意的眼神。
  如果没有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作祟,如果她没有想起他护在她身前被烧到发亮的刀刃贯穿,没有拽住她的手逃离那场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噩梦。
  如果……
  她终于受不住,弯下身,深深地颤抖,觉得自己应该是活在一场梦里,可是痛感又如此真实。
  真实地、一刀刀地,凌迟着她。
  如果没有遇见就好了。
  如果没有重逢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不到十章吧。这是我写得最快的一本……也是最长的一本。写得心力交瘁,我下本一定要写甜文调剂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第79章 拆迁
  ◎“祝您生活万事顺遂,平安健康。”◎
  这场几乎要让整个护城的排水系统瘫痪的暴雨,终于在十一月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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