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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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
  怀愿又悠悠地掷了两三个贝壳,指缝渗入粗粝砂石,她拍拍手,扶着膝盖站起身,说:“宋敛让你离开她?不,不至于。他不是管得那么宽的人。难道是让你照顾好她?好像也没必要再多说一次。”
  她转过脸,含着湿重潮气的海风将她勾在耳后的长发吹得愈发凌乱,厚重的刘海如摩西分海,露出她精致娇妍的眉眼。
  “我看见他看你的眼神了。”
  怀愿懒洋洋地转过脚步,双手背在身后,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和章名卉谈话的宋昭宁。
  “你们认识吧。”怀愿想了想,径直改换了口吻:“不对,他认识你。但不是现在,他在更久之前就认识你了。你和昭宁以前就见过,对吗?所以宋敛说的那句话,主语一定是宋昭宁。我猜猜——
  或许是,‘如果可以,请你务必拉住我的妹妹’。”
  对上闻也惊骇的神情,怀愿低下眼睛,按捺了难以言喻的心绪。
  如果这一幕是电影,那么场景切换,时间流转,潮汐涨岸,他们从码头一路退回了三楼的拐角处。
  宋敛走下来时顺手掖了下穿了一整日的衬衫,他把领带别进衬衫领口,藏住了学术风的银色领带夹。
  楼道狭窄逼仄,又站了两个宽肩腿长的男人。
  宋敛比闻也要更高一些。
  这不是因为身高,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那种,因为优渥家世和过人学识,多年锻造的高高在上,仿佛这人平生最擅长的事情便是用鼻孔看人。
  而闻也,多年居住在楼层低矮的老城区,骨子里已经不知不觉带上了垂眸敛目的本能。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闻也一会儿,目光不屑地从他的眉眼扫过微微抿紧的唇角,手指在裤袋一模,空了。
  没有烟。
  他习惯性地转动腕骨表盘,冷蓝色的百达翡丽,市价七百万,绝版之后跻身为千万级别,收藏价值大于佩戴价值。
  宋敛审视而挑剔地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说不出是在嫌弃宋昭宁的审美还是别的什么。半晌,无奈地扶住额头,长长地呼出半口气。
  他的沉重来得不合时宜且太过沉重,闻也微诧地看向他。
  “我有三个妹妹,昭宁最让我担心,你知道为什么?”
  闻也沉默一瞬,所有情绪掩饰在垂下的眼睫,喉结短暂地吞咽了一下,但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的缘故,干涩到嗓子眼发疼:“我不清楚。”
  宋敛轻慢地笑了一声,也可能是夜风推撞树梢发出的响动。
  “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这是我们一致对外的说法。但真实情况是这男人到底去了哪里,我们谁也不知道。”
  宋敛侧肩倚着墙壁,顾不得自己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蹭上斑驳墙灰。
  “我小姑是个很要强的性子,要强到整个宋家除了我爷爷以外,没人知道昭宁的父亲是谁。她,可能十岁?还是更小一点,我小姑认识了顾正清。顾叔叔是个不错的人,对我妹妹也好。”
  宋敛确实不擅长讲故事,几句话平铺直叙毫无情绪起伏,闻也静了一静,说:“十三岁。”
  “十三岁?那应该是顾正清带着你们到宋家那一年。她不记得了,但你没忘,所以我也懒得老调重弹。我只和你说顾叔叔去世以后。”
  拇指和食指对贴,做了个弹烟灰的举动。
  “她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整夜都在噩梦,梦里说‘不要来救我’、‘快走,你快走’之类的话。”
  停顿一瞬,宋敛微妙地蹙起眉,心中却沉沉地叹了声:“因为噩梦的缘故,我小姑做主对她进行了干预。”
  闻也霎时抬眼,眸光窒涩凝缩。
  本意是让她忘掉经久无常的噩梦,但可能是大脑的自动保护机制被触发,最终的结果是她遗忘了部分的人。
  部分的,闻也和闻希。
  她还记得那场大火,也记得在大火中殒命的顾正清。但噩梦终于是少了些,她终于有了短暂的清醒,也有了对抗漫长康复的勇气。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得清的过往,宋敛也不打算把全部告诉他。
  重复痛苦是这世界上最没意义的事情。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当年毕竟救了我的妹妹。虽然,一个不记得了,另一个又不打算说。”
  宋敛抬了下眼,他额角还贴着纱布,这点伤口却不影响他英俊深邃的面容和气质,他瞥了眼那扇蛛网纵横交错的格纹窗口,确实是唯一可以看得见月光的地方。
  “尽管从情感上,我不愿意用病人来形容昭宁。但她实在是个天生的演员。你看,这么多年,其实没人发现她的一颗心已经千疮百孔。”
  宋敛冷嘲地笑一声:“就像她为你做过的那么多事情,她资助孤儿院,她帮助你弟弟,还有更多的,你发现的,没发现的,那些被她称为‘赎罪’的事情。”
  闻也垂在腿侧的手指深深攥入手心,修剪齐整的甲盖剜着边缘,掐出一道道明晰的痕迹。表皮被刺破,绵密的痛感如潮水般涌上来,他的呼吸又急又轻。
  “我妹妹身上存在不易察觉的自毁倾向,这些年她一直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恰好和她的主治医生遇见,我大概也骗不出这么多细节。”
  宋敛道:“她一直在吃药,也一直在停药。反反复复,情绪淡漠是药物的副作用之一。
  闻也忽然说:“所以你惹她生气?”
  宋敛轻怔,旋即摇头哂笑,顺手捻掉了拂过飘落三角梅沾上的尘埃,他看着指尖,很久才开口。
  “我是兄长,不存在我惹她生气。”
  他抬腕扫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月亮仿佛安眠,伴随着潮汐退了下去。
  声控灯不因低着音量的交谈而一惊一乍地亮起。没有光的夜晚,宋敛忽然体会到了故事中主角的想法。
  “闻也,你其实记得我,对不对?”他说:“我们在昭宁的生日见过,那晚我给她送了新的望远镜,她连宴会都不参加。当晚放了好盛大的烟火,她就一直跑,跑得鞋都掉了。”
  “她是笨蛋,那么大的烟火,看得见什么星星?我那时候就觉得,昭宁有时候脑子够不聪明。”
  宋敛与他擦肩而过,低冷的话音顺着风沉入心底。
  “我这个妹妹,麻烦你多看着。如果她有一天要错了路,请你务必拉住她的手,别让她离开。”
  作者有话说:
  超长章!超想尽快完结,但事实是我越写越多了……
  第60章 灯塔
  ◎“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
  宋昭宁站在码头,迎面而来的咸涩海风携着海港特有的腥臭,和廉价便宜的尼古丁纠缠入鼻息。
  灯海绵延万里,一眼看不见边。
  她静静地抽了半支烟,质地单薄的衬衫扛不住凌晨三点无孔不入的冷意,夹烟的那只手搓了搓小臂,听见某种细微动静。
  身后脚步渐行渐近,却停在了某个微妙的距离。耳边落入清晰的海潮声,白色浪花迭荡起伏,几颗孤寂寥寥的夜星被捣得破碎。
  宋昭宁的烟是问章名卉要的,都是小卖铺二十五元的黄鹤楼,抽着烈,焦油含量很高。
  她把最后一丝火星的烟头捻在手心里,空着的手别过耳骨的发,半回着身的眼神平淡:“我不是让你给你准备了房间?怎么不去休息?”
  闻也抬了下手,手中拎着一个用塑料透明袋装着的白色打包盒。
  “给你点了份粥,新鲜熬的。你吃点东西再睡。”
  宋昭宁轻轻一愣。
  是了,他们一路奔波至此,见缝插针喝上一杯茶已是庆幸。哪来的时间吃饭。
  胃部不是没有抗议过,宋昭宁早年为了工作养成了一日一餐的习惯,比打火机更重要的是随身携带的胃药。
  真应了那句调侃,霸总的第一要义是胃病。
  她静了静,旋即向他走过来。
  “一起吧。”
  一夜兵荒马乱,宋昭宁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果他在此刻没有选择避开视线而是深深地看进去,甚至能发现她压在眼底很浅却温和的笑意。
  闻也抓提塑料袋的手指倏然一紧,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以某种不知缘由的力道迫使自己重新转过头,在她近乎温柔包容的干净笑容里点头。
  从码头到酒店有一段路要走,年久失修的路灯接触不良,光源一闪一灭,枯黄灯泡撞着不知死活的飞蛾,徒劳而绝望地奔赴一个没有未来的美梦。
  她忽然就定了脚步,转头往后一眼,整夜不息的探照灯来回有序地扫动,偶有一两艘渔船在半空扩散的扇形光线中乍然闪现,随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很深了,连海鸥也安眠。
  闻也跟着停下脚步,在她回过头的刹那轻声问:“想什么?”
  宋昭宁缓缓弯唇一笑:“当时选址的时候,我们做了好几个地点考察,最后却拍板了这里,你知道为什么?”
  闻也陪着她脚步,不疾不徐,好似深夜吹风散步。但他不动声色地改换方向,将宋昭宁挡在了摧枯拉朽的冷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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