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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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你涮碗筷。”
  他说着,不敢去看宋昭宁,余光却总三心二意地撞入她胜雪清透的手腕。简直比餐桌上折叠打开的餐巾纸还要白。
  “398一壶,”宋昭宁慢悠悠的语调:“你用来涮碗筷?”
  闻也背脊僵直,抓提茶壶的手维持着半空倾斜的动作,清透茶水顺着茶壶嘴儿汩汩而下,三四秒后,意料之中地溢出茶杯。
  捏着茶杯的手指无可避免地烫到,指节皮肤立刻滚上一层烫伤的红。
  她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多谢你。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来,你先去冲凉水。”
  宋昭宁是真没觉得398元一壶的金骏眉和收藏在瑞士银行里的天价茶饼有什么区别,她对茶叶的品鉴文化只特定出现于某些需要装模作样的高端场景。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紫砂茶壶,说句良心话,这家店的老板大概也是好茶之人,这统一待客的茶壶说不上多名贵,却也费了巧思。
  一门之隔的卫生间传来汩汩的水流声,闻也面无表情地冲刷方才被烫伤的手指,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他背手拂上银色鸭嘴水龙头,甩干指间水珠,出来时旋转桌已经上好菜式。
  玻璃旋转台无需手动操作,宋昭宁起身给两个涮过的空碗舀了一勺粥。粥味鲜香四溢,卖相极好。佐餐的几道菜火候把控得当,她把象牙白的瓷筷搁在盘中,手指抵着边缘推到他面前。
  “坐。”
  宋昭宁不跟他客气,一手挽着长发,吹凉半口粥喂入唇中,忽地半眯起眼,像只晒到餍足的猫咪。
  她吃饭几乎没有动静,严格遵守饭桌礼仪,咀嚼没有任何不雅声音。起腕夹菜的动作秀气精致,但每样都吃得很少。
  闻也低头看着未动一口的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宋昭宁没听清,她把擦拭指尖的湿巾叠在桌前,问:“你刚说什么?”
  闻也闷头,咬了一筷尖的上海青。
  “没说什么。”他咕哝着。
  “不是这句。”
  闻也无语一瞬,抬头时与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上,鬼迷心窍地重复:“我说你,也挺不容易。”
  大概是头一回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宋昭宁半眯起眼,似有些啼笑皆非:“我?不容易?你的主语没有用错吗?”
  她皱皱眉尖,反问:“你还好吗?最近很累?”
  这回换闻也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这样问?”
  宋昭宁看他半晌,轻声说:“不管是哪个层面的认知,我的人生,应该属于easy模式,有什么好不容易的呢?”
  闻也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他摇头,三两下吞咽碗底的最后一口粥:“因为人生没有easy模式,你是hard模式,席越是crazy模式。”
  宋昭宁挑眉,不否认也不赞同,她省略闻也口中的第三者,反问:“那么你呢,你是地狱模式?”
  “不。”闻也调整了下自己语气,他尽量不想让她觉得他们是在争执或是辩论:“我的人生,只是普通人模式。你帮我很多,我想谢谢你。”
  茶水已经温凉,没有人主动提出再烧一壶热水,热情活泼的小姑娘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推开紧闭的大门,宋昭宁静了片刻,她习惯性地揉捏左手的虎口位置。
  “你的感谢,我无法接受。”
  宋昭宁轻描淡写:“如果不是因为我,不会把你卷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闻也,其实是我对不起你。”
  闻也又摇头,他抓着饭店提供的免费纸巾,粗糙得简直像一团细沙碎石砺着唇角,连带着出口的每个字音沉沉暗哑。
  “我们之间,不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为什么?”
  宋昭宁没有语调起伏的声线,听着不像询问,倒像陈诉事实:“做错了事就要道歉,这是社会规则,我没有规避的权力和能力。”
  你根本不懂。宋昭宁。
  他的五指紧紧捏着茶杯,指关节撑起病态嶙峋的惨白。耳膜仿佛被一双看不见却强势有力的双手重重地扣着咽喉锁入深海之下。他听见从胸腔深处炸起的蓬勃火光,看见被撞毁的银白车辆,还有那个被困在车厢里的少女。
  心跳濒临失序边缘,他的呼吸无意识地加快,额角鬓发渗出寒津津的冷汗。
  “我有。”
  他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双手十指交握抵着前额,他仿佛脊背过电,耳边传来失重般的风声和呼啸而至的暴雨,连着陈旧伤疤的手腕不住颤抖。
  但宋昭宁,我真的有。
  第32章 名字
  ◎“其实我喜欢你。你应该相信我。”◎
  “闻也?”
  宋昭宁抓住他手腕,细白指尖不偏不倚地摁着已经愈合的伤处。深色血痂的触感如枯树枝干,轻轻一剥便会脱落。
  她身上冷感的香水味强势霸道地挤入鼻息,再顺着神经游走至四肢百骸。
  他浑身一抖,黑白分明的眼瞳涣散失神,茫然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角落。
  她疑心地追着他视线,但那处墙皮略有斑驳脱落的白色墙角,什么也没有。
  宋昭宁紧了手指力道:“闻也?你是不是没有睡好。”
  落地现实的问题像是某个开关,他遽然回神,曾经日思夜想的那张脸近在眼前。
  良久,宋昭宁终于确认他恢复往常,向他肯定地点点头,同时挪开先前牢牢按着他的手指,她拿过手包起身到窗边,推出一条缝。
  雨仍然磅礴,势头不减。
  她后腰倚着窗台,美而细的一截玲珑身段,她垂眸翻出烟盒和打火机,衔在齿间,擦亮银色小砂轮,唇齿捱上幽蓝火焰。
  闻也喉结轻滚,他视线无意识地追着宋昭宁,她也在这时回过一眼。
  凝固一般的静默将这一眼隐藏的所有情绪灭顶淹没,所有声嚣翻滚着汹涌着远去,此起彼伏的声浪清晰而遥远。
  他说了什么,声音太轻,听不真切。
  混杂潮腥水雾的新鲜空气并着一缕微渺悠远的烟雾挤入鼻息,他低头呛咳两声,抓住茶杯一饮而尽。
  宋昭宁手指夹烟,神色慵懒地倚着窗台一侧,任由逆风刮入的雨水打湿手腕。水线沿着羊脂玉的肌理滚入窗台,洇湿灰色尘埃。
  半杯冷茶入腹,那场如影随形的壮烈大火终于隐秘地退回记忆深处,他屈指转揉太阳穴,沉声道歉:“对不起,最近太累了。”
  “看得出来。”
  宋昭宁目光沉静,她手指抵着烟身,轻巧地跌下一小团烟灰。
  闻也抬头,额发微微乱了。
  他没有做过发型,刘海比上次见面长了些许,垂坠地遮挡眉眼,他单手向后一拨,露出饱满光洁的前额。
  一线被压到极致的天光漏进来,半明半昧地映着他低垂的侧脸。这张脸比初见面时憔悴不少,任由是再好看的长相,也经不住昼夜颠倒的打工和失眠。
  宋昭宁在摁熄烟头的瞬间,心底有一道声音不认同地升起:那不是你们的初见。你们的初见在更久远的从前。宋昭宁,你把他忘记了。
  “闻也。”
  温静语调听不出任何异样,宋昭宁低着视线,目光穿透晦涩幽暗的光线,苛刻地定在他用力摁着两侧太阳穴的拇指。
  她走过来,优柔身段微微压进他眼眶,他抬头,宋昭宁眉心紧蹙。
  是居高临下的站位,但她表情却透着令他不解的担忧和疑惑。
  他本能地吞了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咽喉,却像吞进一把钝锈的小刀,来回划拉着他的五脏六腑,每次进出交错的呼吸仿佛往外冒着灼热的血腥气。
  “你是不是失眠?”
  这次的问句比上一句更加没有退路且针锋相对,尽管闻也明白,宋昭宁没有咄咄逼人,她的语气一直温和。
  闻也的下意识反应是摇头,但宋昭宁沾染寒凉雨线的瘦薄手掌贴过来,不容置喙地顶着他眉尾到利落下颌的位置。
  与动作不同,她更低更近地俯身,轻声问:“你发现你在谈话时很容易走神吗?”
  她的轻言细语织成淬着剧毒的美妙梦境,醇美声线引他不由自主地走进陷阱:“这是失眠和焦虑引起的副作用,你有看过医生吗?”
  看不见的透明压力仿佛当头奔袭的汹涌海潮,闻也喉管紧缩,刚刚吃下去的所有食物似乎积塞在胃部的某个地方,涨得心脏发酸发疼。
  最后这股强硬到不容抗拒的情绪无声地化为某种难捱的欲念,他疲倦地垂下眼,手指骨节攥得很紧。
  不是只有睡不着这么简单。
  不是的,闻也知道。
  被困在当年的那场大火,不止宋昭宁一个人。
  宋昭宁的手指,从指尖到甲盖,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精致。
  此刻她用这双手,牢固地、无法挣脱地、温和又有留余地,握住了闻也的整个手背。
  “没关系,你有空了,来宜睦吧,我让冯院给你开些助眠的药。”
  闻也紧咬牙关,侧脸紧绷至咬肌微微发抖。他这个状态让宋昭宁难以遏制地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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