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有故人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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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松白和素娘的命,都被卫神医救了回来。
  只是,二人尚在昏迷中,不知能不能醒过来。
  傅令山得知此事,派人围了于家的前院儿,自己则提剑闯进来,叫嚣着要在于松白身上刺一百个大洞,给自己、给家人报仇。
  许锦之自然不能让他得逞,派李渭崖、阿虎及几个千牛卫守在门口,傅家的护卫根本无法近于松白的身。
  傅令山气急败坏道:“许宣抚使,你不是也很恨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吗?我为民除害,你怎么反倒拦着了?难道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不成?放心!我傅家,家大业大,他于松白能给的,我傅令山也都给得起!”
  许锦之虽也虚弱,但还是强撑着同傅令山说理:“家有家规,但国有国法。家不能大于国。于松白虽然可恶,但需将他带回长安,待三司会审后,他自会领罚。”
  “天高皇帝远的,我就算现在杀了他,你把尸首带回去复命,不也一样?你与我称兄道弟,却连这点事都不愿成全我,算什么狗屁兄弟!”傅令山骂道。
  许锦之早知傅令山听不进去道理,所以,他命李渭崖将傅小郎君秘密带回,然后再将小郎君在他们手中的消息散播出去。傅令山此时还要打要杀,就是忌惮幼弟,不想让他分走家业家财,报仇是假,想在此风波中牺牲掉幼弟是真。
  小地方的宗族势力不可小觑,只要宗族的长老们信了这话,再加上人言可畏,傅令山但凡还有点理智,就不会轻举妄动。
  这么做,皆因李渭崖几人虽武功高强,但抵不住傅令山手下人多势众,何况,案情告破,许锦之打算等伤口愈合,稍作休整,就立马返程,不能一直这么耗着。故而,才不得不选择这种激进的方式,以求快刀斩乱麻。
  一开始,许锦之也曾担忧,傅小郎君这种被娇惯久了的性子,乍被陌生人拐来,先是在什么都没有的破酒楼待了几天,现在又要被软禁在于家,会不适应。
  但奇怪的是,傅家小郎君被带回来后,不哭也不闹,反而觉得事事新鲜,每日和李渭崖他们在后院儿玩得不亦乐乎。
  整整十天,傅令山虽未撤走护卫,但碍于名声,到底不敢再逼迫许锦之将人交出来。
  李渭崖又一次,对许锦之未雨绸缪的能力刮目相看。没想到,他让自己做的“缺德事”竟在此刻派上这么大用场。
  十天后,许锦之的伤口已经养好,可以勉强动身上路。可惜的是,素娘已醒,但于松白却迟迟未醒。
  卫神医说,失血过多会造成脏器缺血严重,而人的脑子若是缺血,则会造成昏迷不醒的状况。
  可无论于松白醒不醒,许锦之一行人已经不能再在河阳耽误时间了。
  在将河道底下挖出的钱财、药材和粮食,分发给当地百姓后,一行人便准备返程。
  四名千牛卫用锁链,将于松白和素娘的手脚锁住,分别关在两辆马车内。俩人赶车,俩人则骑马跟随在侧。另一辆马车上,驾车的是一名当地雇的马夫,只因随风要待在车内,贴身照顾许锦之。
  许锦之走时,百姓扶老携幼,纷纷聚于道旁,送宣抚使回长安。马车缓缓而行,百姓依依不舍,直至车影渐行渐远,才渐次散去。
  李渭崖和阿虎负责善后,掐着时间,等许锦之他们的马车已经离开河阳县一个时辰后,才将傅小郎君藏身的地方告诉大家,随后一扬马鞭,追许锦之他们去了。
  因许锦之身子还很虚弱,所以马车走的较为平坦的官道,脚程也不快。李渭崖和阿虎了了事,紧赶慢赶,也便赶上了。
  返程的路上,许锦之吩咐过好几次,定要看好于松白。
  甄祝还不以为然:“许少卿,你也太谨慎了,于松白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还能跑了不成?”
  长时间的相处,让李渭崖和许锦之之间生出不少默契。
  李渭崖看了看许锦之的脸色,再联想到于松白的为人,顿时猜到几分,“你是不是怕那家伙不是真昏迷,而是装的?”
  许锦之抬头,看了看晴空万里,答道:“无论是不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都要提前防备着。死过一次,方觉生命可贵而美好。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李渭崖一愣,似乎悟了什么,他看了看关押于松白的马车,叹道:“如果他不是一味恨人,自己走上歧路,现在,不说过多好的日子,总归妻子孩子在身边,万事不求了。当贪官这些年,享用的钱财、酒色,也并非他真心向往的,真不知图什么。”
  许锦之跟着一叹:“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昔日屠龙勇士,却成龙。”
  第七十九章 贵女(一)
  回到长安,已是入秋。
  城中青瓦白墙,隐约可见金黄点缀,乃是银杏叶轻轻飘落,铺就一地金毯。街巷间,桂花香气四溢,沁人心脾,行人驻足,皆为此香所醉。
  许锦之掀开车帘一角,看到如此丰饶景象,笑道:“一路风尘仆仆,总算是回来了。”
  随风替他掖了掖盖在身上的毯子,心疼道:“老夫人得知消息一定吓坏了,郎君回去就能好好休息了。”
  许锦之摇摇头:“回去洗漱一番,还得进宫面圣呐。”
  随风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只能一声叹息。
  许府内,老夫人早就得知发生在儿子身上的惊险之事,听说儿子今日回来,一早就在秋月的搀扶下,站在大宅门口,望眼欲穿了。
  马车刚一停下,许夫人就迎上去,看到许锦之步履蹒跚的模样,眼中含泪,声音哽咽:“儿啊,你受苦了!”
  许锦之勉力露出一丝笑容:“母亲,孩儿不孝,让您担忧了。”
  许夫人一愣,似是察觉儿子出去走了一圈,长大不少,眼圈更红。她将他轻轻拥入怀中,手轻抚着他的背,触及那长剑贯穿的伤口,心中一阵绞痛。
  周遭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感到动容。
  李渭崖却微微侧过身,试图掩饰自己低落的情绪,然而心中的孤寂与悲伤却无处遁形。
  就在许锦之宽慰母亲之时,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穿官服的太监骑马而来,直至大门前,翻身下马,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高声宣读道:“今有如许卿般忠诚贤能之士,兢兢业业。朕深知其才,特宣其即刻入宫面圣。钦此。”
  许锦之一楞,旋即微微蹙眉。
  自己刚刚回长安,按理说,自是要回家梳洗一番后,再入宫面见圣人。圣人如此急,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许锦之恭敬接旨后,小声询问太监:“公公,圣人这般急,是为何?”
  太监微微一笑:“奴婢只是个宣旨太监,圣人急,自是有圣人的道理,奴婢可不敢妄加揣测,许少卿还是快快随奴婢入宫面圣吧。”
  许锦之心中一沉,太监的话,表明了,宫内确实有事情发生。
  许夫人眼中有不舍,嘴上却轻声道:“去吧,莫让陛下久候。”
  许锦之点头,转身面向众人道:“如此,许某便顺道与诸位一同入宫了。”
  大明宫,紫宸殿。
  圣人卧于龙榻之上,面容苍白,气息微弱,一双眼睛却有神,透出不屈的意志。
  许锦之入殿,恭敬行礼。
  圣人微微抬手,“许卿身上还有伤,就不必行礼了,坐下说话吧。”
  许锦之谢恩,方才盘腿坐下。
  “河阳发生的事情,朕都知道了。你心细如尘,有勇有谋,才堪大用。朕会依照先前的承诺,让你做大理寺卿。”圣人声音嘶哑道。
  “谢主隆恩。只是,臣此次能成功破获此案,李司狱和他的随从,及四名千牛卫,都功不可没。如若没有他们里应外合,臣恐怕不但不能顺利破案,这条命也要搭上了。”许锦之拱手道。
  “李司狱......”圣人眯起眼睛,似是在回忆,“朕之前就听说,你用了一个于阗人做司狱。”
  “是,他原是于阗商人,来长安做香料生意。臣与他,原是不打不相识。此人武功高强,又性子果敢,臣便做主,收用了他。”许锦之回道。
  “想我大唐,对将领和官僚的任用一向很开放。于阗又一直对我大唐俯首称臣。朕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如此警惕。”圣人笑道,顿了顿,又补道:“许卿你性子傲,朕很少听到你如此夸一个人。你说的这个人,朕很好奇,不如改日见见他,若真是个好的,又肯为我大唐效力,朕这儿,有比大理寺更适合他的去处。”
  许锦之再次拱手:“臣替李司狱谢过陛下。”
  这时,圣人忽然勉力坐起,靠在锦缎靠垫上,将左右屏退,神情凝重道:“朕知道你身上有伤,按理说,应该让你回去好好歇着的。只是,宫里发生这样的事,朕不得不立刻宣你进宫。许卿,你别怪朕。”
  许锦之心提了起来,“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圣人略作停顿,深吸一口气,缓缓而道:“婕妤薛氏,暴毙于琳琅阁,死状不太体面,朕已经命人封锁了消息,以及她的住处。你要想去看,可以随时去。朕给你的龟符,可以让你在宫中畅通无阻。”
  原来是死了一个嫔妃,这确实是大事。不过,倒也不至于急得,他刚回长安,就被召入宫。许锦之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
  “朕身子抱恙,你若在宫中遇见什么麻烦,可找程元辰。”圣人道。
  “是,臣即刻便去看看。”许锦之弓身退出寝殿。
  刚走出寝殿,许锦之便遇上程元辰。
  自打李辅国、鱼朝恩被诛杀后,这位程公公便成了帝王身边最得力的太监。程元辰很懂得揣摩圣意,并且识时务,不该问的从不多问,不该管的,也绝不多管。面对朝廷大臣,他恭恭敬敬,从不仗势欺人,也绝不与他们过分亲近。
  “奴婢见过许寺卿。”程元辰向他行礼。
  许锦之一愣,心道,不愧是帝王心腹,消息得得够快,也改口得够快。
  “琳琅阁地方偏僻,许寺卿身上有伤,奴婢奉陛下旨意,特意给您备了一顶肩舆。”程元辰让身道。
  许锦之看到肩舆就停在台阶下面,似是一早便准备好的。
  看来,就算自己要先归家,圣人大约也是不让的。这一点,更加令许锦之觉得古里古怪。
  在程元辰的陪同下,许锦之坐了快一个时辰的肩舆,才到琳琅阁。
  琳琅阁坐落于皇城深处,离紫宸殿十分远,住在这里的嫔妃,想见圣人一面,很是艰难。
  许锦之拿出龟符,说明来意,守在琳琅阁外的守卫忙让开一条道,并为他开门。
  琳琅阁内,处处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墙壁上依稀可见昔日的壁画,但色彩早已褪去,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地面上铺设的青石板布满了裂痕,偶尔还能看到几片落叶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廊下水池里的水一样,毫无生机。
  水池边,种了一大片牡丹。只是,秋日时分,牡丹凋谢,只余枝干在风中微微颤动。
  薛婕妤的尸体,摆在寝室的榻上,被一层白布覆盖,四周的缸内,铺满了冰块,许锦之刚一靠近,便被冻得浑身不适。
  “婕妤娘娘,是在榻上薨的?”许锦之问。
  “在水池里,被早起的宫女发现的。崔贵妃命人将娘娘抬到榻上,说是等许寺卿回来查。”程元辰答道。
  许锦之微微蹙眉,纵然,他心里有了准备,在掀开白布的一刻,还是不自觉发出一声叹息。
  薛婕妤浑身被泡得肿胀,肌肤因一夜浸泡而显得格外苍白,仿佛透明一般,透出几分脆弱与无助。她上身穿一件花卉图案的青色襦衣,下身着一条红色曳地长裙,怎么看怎么别扭。
  许锦之目光落向墙上挂着的一副仕女图,这才察觉,究竟是哪里别扭。
  “抬便抬,为何还要动她的衣裳?”许锦之脱口而出这声质问后,才察觉不妥,他忙作揖道:“程公公,对不住,我不该如此。”
  “无妨,奴婢知道许寺卿心中只有案子,当真是有口无心的。”程元辰笑了笑,并不介意他的态度。
  “程公公瞧,宫中娘娘人人爱美,不至于拿青色搭红色,再者,她身上还少了件半臂衫。所以,我推断,有人替她换了衣裳,这是为何?这样随意摆动尸体,岂非破坏证据?”许锦之耐着性子道。
  程元辰表情古怪,在许锦之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停顿半天,还是说了实话:“也罢,圣人令奴婢随您来这儿,便是让奴婢告知您实情的,再说,这儿也没别人。给薛婕妤穿衣裳的,是她的贴身婢女。让婢女穿衣裳的,则是贵妃娘娘。因为婕妤娘娘死得实在不体面呐,她,她被发现在水池里时,下半身是光着的。”
  许锦之这一下子全明白了,为何程公公先前吞吞吐吐,又为何圣人命人封锁琳琅阁的同时,还要封锁消息。
  这位薛婕妤不受宠,但她毕竟是帝王妃嫔,以这样不体面的样子死去,大家都会想入非非,若是再传出去,圣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可是,就算光着,也未必就遭受过侵犯呐。”许锦之道。
  “话是这么说,但娘娘千金之躯,仵作乃下贱之身,如何能为娘娘查验?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陛下肯让许寺卿站在这儿看几眼,已是对您莫大的信任啦。”程元辰道。
  “稳婆呢?”许锦之觉得奇怪,“也没有召稳婆来瞧瞧吗?”
  “圣人不让呐,稳婆一瞧,谁能保她不出去乱说?总不见得,她瞧完了,直接把人杀了不是?圣人不是那样的人。”程元辰回道。
  许锦之皱眉,“可不让验尸,如何知道死因?不知晓死因,又如何查案?容我再想想。”
  “诶。”程元辰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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