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有故人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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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这实在算不得好看的一张脸,即便有月光作掩饰,还是能看到她肌肤的松弛、眼底的无神。
  “很巧,我也认识十一娘,我们是一个村子的。”草儿简单回道。
  “原来也是巧合,不过我今日实在听了太多巧合,到你这里,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许锦之紧盯着草儿道。
  草儿面无表情,开始驱赶许锦之离开:“你们快走吧,山中野坟不干净,久留伤身。”
  许锦之还想说什么,却见草儿又转回身去,盘腿坐下,便也只得作揖离开。
  回到住的石头屋内,许锦之闻到一股肉香,这才察觉自己大半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早已饥肠辘辘。
  一看,李渭崖正抱着半只烤兔子,啃得满嘴油。
  见许锦之回来,李渭崖指着盘子里的另外半只,含糊不清道:“我刚打了只野兔,快吃,冷了再烤,就不好吃了。”
  许锦之这一刻,也没了斯文架子,盘腿坐下,抓起烤兔子,私下一片肉,就往口中送去。
  金黄色的外皮微微焦脆,浓郁的烤肉香混合着胡椒味,令人食欲大开。等等——
  “你从哪儿搞的胡椒?”许锦之压着嗓子,略带诧异地问。
  “偷偷藏的,这不是怕一路上吃的饭菜没味嘛,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李渭崖回道。
  “胡椒在长安西市,每两可卖至七八千铜钱。李司狱,我再一次对你的财力,感到钦佩。”许锦之抓兔腿的手,不忘抱拳,摆出佩服的姿势。
  “小意思,小意思。”李渭崖摆摆手,顿了顿道:“对了,你与那位草儿姑娘怎地聊得这样快?”
  提到草儿,许锦之吃肉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眼睛一眯,轻声道:“我有很多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但现在还说不太上来。”
  “可能是饿的,我师傅说,人只要一饿,脑子就转不动了,你快吃,嗝——”李渭崖打了个饱嗝,舒服地靠在墙上,还不忘吐槽任大:“你说这个大当家的,死了夫人,感觉要全寨子陪葬一样,也不给我们送吃的了。如果不是咱哥几个都会打猎,去山里逮几只野兔和山鹑,大家都要饿死。”
  许锦之一愣——
  “怎么了?我什么话触动到你的思路了?你想到什么关键点了是不是?”李渭崖瞥了他一眼。
  许锦之定定地看向他:“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回来得早?如果我回来得晚,这半只是不是也要进你的肚子了?你打算不顾我饿了大半天,自己吃独食是不是?”
  李渭崖面色不自然起来,不敢同许锦之对视,语气讪讪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就算我肚子很饿,一不小心吃完了,我还能给你出去打一只,是不是?你这人就是想太多。”
  “哦?原来你这样好心,那这样,这半只烤兔子我没吃饱,你再替我打一只山鹑来。”许锦之说道。
  李渭崖瞪大眼睛,“半只,半只兔子你都吃不饱?平日里看不出,你比我还能吃,天都黑了,你让我去哪里打山鹑?”
  “野鸡也可以。”许锦之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李渭崖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眼,想他一个长安城翩翩佳公子,此刻落魄得头发散乱,脚下的鞋子,似乎还走裂了口子,一时心软。
  他起身,拾起一边的弓箭,“你等着。”
  许锦之拦下他,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骗你的,这么晚了,早些睡吧,明日还有得查。”
  “你这人,真是......”李渭崖“哐”扔下弓箭,气得不想再同他说一句话。
  第五十六章 草台(七)
  夜间,李渭崖挑了桶山泉水回来,稍稍冲了凉后,睡得很快。
  但许锦之却迟迟没有睡意。
  他双手枕在脑后,双目盯着屋顶,耳边是屋子另一侧,李渭崖传来的轻微鼾声。
  许锦之将今日一天的所见所闻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时而在想其中的可疑之处,时而思绪又被鼾声拉回,想到之前与李渭崖同住一间房的情形。
  同是男子,自然是别扭得很。如今,倒像是习以为常一般,也真是怪。
  “等等——”许锦之脑中灵光一闪。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浑身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思路变得异常清晰。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李渭崖不知是被大雨,还是许锦之的动作扰了清梦,嘴里含糊不清嘟囔了句什么,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而许锦之此刻,不但没有困意,甚至精神抖擞,坐在榻上,静待天明。
  到了天明,外面动静极大。
  许锦之心下不安,打开门,拉住一名草寇问:“又出什么事了?”
  “又死人了啦。”草寇害怕极了,回答完,就跑开。
  谁死了?康九?杜三儿?草儿?还是......任大?
  许锦之来不及叫醒睡得比猪还沉的李渭崖,自个儿跟着人群的方向,往前走去。
  任大的屋前,显露出两具白骨。两具白骨并排躺在泥地上,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了。骨骼上的腐朽痕迹清晰可见,仿佛经历了无数风霜。
  任大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要挣脱皮肤的束缚。
  “是谁?昨儿是谁值夜?造反了是不是!”
  “等老子查出来,非把他皮扒下来,挂树上不可!我看看以后还有谁敢作死!”
  人群中,任大看到许锦之,大步走到他跟前,指着他道:“你不是会查案吗?杀害巧儿的凶手找不到,是谁把骨头从坟坑里刨出来,总能查得清吧!”
  许锦之没理会他,径直走到尸骨前,蹲下身,仔细查看。
  “根据白骨腐朽的程度,这俩人死了得有二十多年了,具体的,我不是仵作,无法给出精准判断。”
  “外头的这具,骨架较大,属于男性。里头的这具,骨架纤细,从骨盆的形状上看,可以确认是女性。”
  “男性白骨的头颅有一个明显的凹陷,这是致命伤。女性肋骨有多处骨折痕迹,但这些骨折并没有愈合的迹象,这意味着她在生前遭受过重大的创伤。”许锦之歪着头,仔细端详女性白骨的姿态,见她身躯弓起,双手抱着头,立刻联想到死因,接着道:“这个女人,应该死于内出血或器官损伤,不治而亡。”
  人群外围传出一阵突兀的掌声。
  众人看过去,发现是甄祝。
  “许少卿的探案能力果真名不虚传,竟连仵作验尸的本事都学来了,当真令人佩服。”甄祝仿佛看不到那些异样的目光,自顾自说道。
  随风也跟着道:“那是,我们郎君从小学什么,是什么,无人能及。若不是仵作是贱籍,我们郎君自己都能将尸体验了,还花钱养着那些个仵作做什么。”
  “随风,不可胡言乱语。”许锦之斥道。
  随风忙捂住嘴,默默退出人群。
  “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屁话!这俩人就是山里的过路人,被咱们打劫。我看那女的长得不错,就想让她当压寨夫人,她却不肯,还咬老子。于是,我就把她送兄弟们玩了,结果她性子烈,老是反抗,就被弄死了。那男的还想救她,也被老子一铲子拍死了。”
  “老子杀的人,老子认,还需要你来验?我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两个死人,从坟堆里刨出来,放到老子门前的!”任大不耐烦地说道。
  “我,我看到了。”一名小喽喽从人群中站出来,哆哆嗦嗦地举手示意。
  “谁?”任老大问。
  “洪,洪六,我昨晚出来尿尿,看到他鬼鬼祟祟往坟堆那边走了,肯定是他。”小喽喽低下头,不敢看洪六,也不敢看任老大。
  “你放屁!”洪六就站在他旁边,原本还报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没想到一口黑锅从天降,竟降到自己头上。
  “大,大当家的,其实我也看到了。”又一名小喽喽站了出来。
  “你也放屁!”洪六气得脸都扭曲了。
  可是,在任老大看来,有两个人同时指认他,那么,他就是有嫌疑的。
  于是,任大上前,一脚踹向洪六胸口,洪六本来就一身伤,站都站不太稳,被这么一踹,直接吐血,差点昏厥。
  任老大的火气一旦被点燃,就很难收回了。
  他怒气冲冲,奔向洪六,感觉还要再发泄几通。大家都自动让出条道来,不敢阻拦。
  偏偏许锦之不信邪,他上前喊了一声:“等等——”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望向他,眼神中仿佛都在无声地询问:你是不是疯了?
  就在任大准备将火气从洪六身上转向许锦之时,许锦之一句“你不觉得这些事,都是冲着你来的吗”,令他停在原地。
  “杀你夫人,挑衅于你,桩桩件件,就是要让你伤心,让你愤怒,让你失了理智,最后众叛亲离。”
  “你们这个寨子,庙小妖风大,人人都是两副面孔。”
  “大当家,你应当没想过,自己作孽太多,那支来自二十多年前,由你亲自射出的箭,现在扎回到自己身上吧?”许锦之说到最后一句时,自己也未曾察觉,语气中已夹杂了几分怒意。
  “什么,什么?”任大没听明白。
  “我说,当年你恶向胆边生,杀害的这对情人,其关系亲密之人,来向你复仇了。”许锦之干脆将话全说明白。
  顿时,四周响起了各种议论声,仿佛沸腾的水一样,此起彼伏。
  任大先是诧异,后恶狠狠地扫视所有人,那些人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谁?”任大吼着问了一句。
  无人敢同他对视。
  两日未眠未休,任大的精神几近崩溃。他疯了似地拉着每一个人,歇斯底里地质问:“是你吗?是不是你!”
  待他发够了疯,许锦之才将目光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草儿。
  “草儿姑娘,我刚刚推测的,都对吧?”
  草儿蓦地抬头,表情十分诧异,眼底却没有一丝光彩。
  “或者说,我不该叫你姑娘,应该叫沈郎中。”许锦之缓缓而道。
  他的言辞一出,顿时语惊四座。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和错愕。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久久不散。
  人群中,只康九一人,始终静默地站着,不曾随着人群的情绪起伏,而改变他的状态。
  许锦之走向他,唇角微微勾起,“康郎君,我说得对吗?”
  康九抬头,冷笑一声,没说什么,眼底的不甘,却已经暴露一切。
  “事到如今,你是不打算装了,还是已然装不下去了?”许锦之问他。
  康九撇过头去,并不作任何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任大看到草儿与康九的反应,顿觉不安。
  “大当家,不要急,容我与你细细说来。”许锦之不慌不忙道。
  “从我们上山开始,就闻到雾中一股怪味,起初无人在意,后来才知,这是康九利用僧冠掌粉末,设下的迷魂阵,意图将我们困在阵中,束手就擒。”
  “可是僧冠掌产于扶桑国,康九如何得到这样稀贵的物品?后来,他同我说,是在山下读书时,遇一姓沈的赤脚郎中给他的。这位赤脚郎中,还是当年医好他致命伤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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