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1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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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不可,只有两个人能走?
  谢二婶高声道:“瑄哥儿必须得送走!”
  谢明裳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随手取来白纸,写上瑄哥儿的大名“谢瑄”。
  “所以,瑄哥儿算一个。第二个呢。”
  话音还没落地,谢二叔已经高声道:“瑄哥儿年纪小,如何能独自回乡?瑄哥儿跟我走。”
  谢明裳提笔在纸上写下“二叔”。
  “所以出城的两个人选定下了。二叔和瑄哥儿走,二婶和五姐留下。你们觉得如何?”
  谢玉翘低头默默无语。
  谢二婶愣了良久,嘴唇嗫嚅几下,勉强扯开一个笑容:“也好。瑄哥儿跟着他爹回老家,不能大富大贵,好歹能安安稳稳长大。”
  说着就走去玉翘面前,抱走了熟睡的瑄哥儿:“玉翘,别怪娘。瑄哥儿是我们二房唯一的男丁,你爹是咱家的顶梁柱。他们两个走,你就跟娘留下罢。往好处想,突厥人也不见得能打进京城来……”
  谢明裳在旁边冷眼看着。谢玉翘低着头,啪嗒,一滴泪落在地面上。
  谢二叔喜笑颜开,迭声道谢,正要抱过儿子上车,谢明裳悠然拿起白纸:“慢着!”
  众人眼睁睁看她提笔把纸上两个名字划去了。
  “人皆有私心,我也不例外。三月谢家围门时,
  没能送走五姐,以至于后来我们姐妹两个进宫吃了一趟苦,险些没能熬下来,我身上的宫籍上个月才除了。二叔,二婶,我心里这份疙瘩啊……直留到今天。”
  谢明裳半真半假地说笑,当众人面,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上新的名字。
  “既然常将军把你们送到我面前,我只有个要求:玉翘在车上。”
  在谢玉翘震惊的倒吸气声里,白纸上新出现“玉翘”两个字。
  谢明裳满意地挪开笔尖。
  “好了,这算第一个人选。至于第二个人选……我叫玉翘选。”
  谢玉翘茫然坐着,视线里带无措,扫过面前焦急的两张面孔。
  谢二婶还抱着瑄哥儿,急道:“玉翘,发什么愣啊,带瑄哥儿走——”
  不等说完,谢二叔怒吼一声,“玉翘,你自己就是个不顶事的丫头,再带个小娃儿如何活!我带你回老家,给你选一门好亲,让你安安稳稳出嫁!选你爹!”
  谢二婶勃然大怒,指谢二叔叫嚷起来:“你个老货!虎毒不食子,你要占了你亲生儿子的活路啊!”
  谢二叔厌烦地把老妻推开,只对着女儿温情脉脉劝说:
  “别听你娘的,她厌烦你也不是一两日了,心里只有你弟弟,哪次向着你?爹虽然也疼爱你弟弟,还是偏疼你多几分。玉翘,你从小懂事,这次可要选对了。爹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小娘子活得艰难,你弟弟只会拖累你。你跟爹走,爹对你好一辈子。”
  谢玉翘泪盈于睫,哽咽着起身喊:“爹。”
  谢二婶扑上来要挠谢二叔的脸,谢二叔一把将老妻推去地上,转头对谢明裳喊:“大家都听到了,玉翘选我这个爹!第二个上车的是我!”
  谢明裳神色不动,果然开始一笔一划地写“二叔”,边写边问:“玉翘,选好了?”
  谢玉翘轻轻地嗯了声。
  人皆有私心。其实她心中早有偏向。
  爹娘都跟她讨金饼。她给了每人一块,私下里又额外多给了父亲一块……若说心中毫无期盼,连她自己都骗不过。
  谢二叔当众说出那句“爹虽然也疼爱你弟弟,还是偏疼你多几分”,听在谢玉翘耳里,仿佛琼台仙乐,当即感动得潸然泪下。
  谢二婶鬓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头上金钗掉落在地上都忘了捡。瑄哥儿随她跌落青砖地,顿时摔得疼醒了,抱着母亲哭起来:“娘!”
  谢二叔喜气洋洋揽过女儿的手臂,仿佛揽住护身符一般,急吼吼要坐回车里,迭声催促连夜赶路出城,别等到天亮了。
  谢玉翘挣脱父亲的拉扯,回身跪倒在母亲面前,心中极度歉疚。
  毕竟,这是生平头一次,她主动舍弃了母亲。
  “娘……”
  谢二婶眼神发直,瑄哥儿的哭闹在她这处罕见地失了效。
  她把瑄哥儿塞去女儿面前,逼问女儿:“你当真要你爹?不要你弟弟?你弟弟不会拖累你一辈子。拉扯他五六年,他就长大了。等你弟弟长大了,娘家有人撑腰,你嫁去夫家才能抬得起头。”
  谢玉翘深深地低下头去,大礼伏地,哽咽道:“孩儿对不起娘。对不起、对不起瑄哥儿。”
  谢二婶嘴唇颤抖起来,咬牙说,“好,好。”当面抬起手掌。
  谢玉翘肩背一颤,直觉要挨打,强忍着跪倒不动。母亲的巴掌没有落在身上,却抚过她头顶乌发。
  谢二婶紧抱着哭闹的小儿子,揪着女儿头发凑近她耳边,急切地说:“听着,你谁都别选,索性带着何妈妈出城去!千万别选你那老子!他只会祸害你!你带何妈妈回老家还有活路,你跟你老子同回去,那老货铁定把你高价卖了!”
  谢玉翘瞳孔剧烈震颤,听母亲飞快又急促地附耳叮嘱她。
  “你老子说话没一句真的!他偷拿你两块金饼,从头到尾瞒着我不说!三块金饼,我只见到两块!那老货外头有不止一个姘头!指不定拿你的金饼,贴给了哪家姘头!他在外头烂赌烂嫖,这么多年我忍着不说。以后没我盯着,他更肆无忌惮,你随身带的钱财,跟着他,你半文钱都留不住!”
  谢玉翘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难以置信,“我爹爹他……”烂赌烂嫖?外头有不止一个姘头??拿她的金饼,贴了外面的姘头?!
  谢二叔隔几步等候片刻,感觉不对,喝道:“你个老货,跟女儿嚼什么舌根!”
  谢二婶把泪花恶狠狠憋回去,急促对女儿继续吐露:“他一直嫌你在京城嫁不出去,丢他的人,要把你带回老家许配人。”
  “他自己的原话说,哪家出的聘礼高,就嫁哪家。我死活不肯,老家那些名堂我还不知?聘礼出越高的,都是白发老头娶续弦,继子们的年纪比你还大!莫怪我这两年催你催得凶。你在京城嫁出去了,你老子也就不会打你主意了——”
  谢二叔冲过来又搡一把老妻,拉扯谢玉翘起身:“玉翘,别理她,跟爹走。”
  谢玉翘泪眼模糊。几乎失去站起身的力气。耳边是瑄哥儿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水雾朦胧的眼帘里,一个窈窕身影起身挡在谢二叔面前。
  谢明裳抬手拦阻:“二叔,别拉扯五姐。五姐的袖子都要被你扯破了。”
  谢二叔手上松了几分力气,还不肯放开女儿,讪讪说:“不会。这不是眼看着要四更末了,等天亮了不好出城……”
  谢玉翘猛地爆发了。
  她一下子挣脱父亲的拉扯,扑到谢明裳身上:“我不走!我留下!”
  谢明裳并不意外,轻轻地回抱一下五姐,盯住面色焦灼的二叔。
  “玉翘自己不愿意走。马车空出来了。”
  她无事人般询问:“现在登车的只有二叔自己了。二叔独自出城,可使得?”
  谢二叔想也不想,连声道:“使得,使得!”
  谢明裳扬声吩咐:“送二叔独自上马车。人自己要走,我这做侄女的留不住。”
  紧闭的厅堂门打开,谢二叔一刻也等不得,伞都不要了,疾步往大雨里奔。
  谢玉翘木然坐在木椅上。谢二婶抱着儿子哭,边哭边骂,“老天无眼啊!六娘,怎么我们娘儿三都留在京城里,那老货却独自送出城了呢。他带走了我们二房所有的细软啊!!”
  “二婶莫急。”谢明裳慢悠悠说:“车不是还停在前院么。叫人把细软箱笼拎下来便是。”
  说着便扬声吩咐亲兵去车上抬箱笼。
  大雨里传来谢二叔的叫喊声。
  “别动细软箱子!留下几个!至少留下一个箱笼!我随身钱袋子连雇车费用都不够啊!六娘,给二叔留一个箱笼——呜呜呜。”嘴里又堵上布了。
  谢明裳仿佛压根没听见般,给五娘和自己的茶杯添热水,低头啜了口温香的茉莉花茶。
  “还是那句话,出城避祸的未必是好事,留下的未必是祸事。”
  “二叔坚持独自出城避祸,就让他出城。至于二房的细软么,当然留给二婶你们娘三个。”
  她放下茶盏,“谢家家务事乱得很。劳烦常将军了。河间王府筹备了几车军用粮草物资,天明送去城外大营,马车出城的正当理由便有了。”
  常青松一拱手,“如此甚好。”大步走出厅堂外。
  谢明裳吩咐备车,把二房的细软箱笼提进王府马车,准备送回谢家。谢二婶千恩万谢地抱着瑄哥儿出门上车。
  抱着儿子走到门前,谢二婶脚步忽地一顿,回头望向厅堂里垂头坐着的女儿。迟疑片刻,喊:“玉翘,跟娘回去?”
  谢玉翘忽然捂住了脸。
  人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关窍,从木椅上滑下去,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第110章 有钱在城外好办事。
  谢二婶等了片刻,等不得女儿来,喃喃道“这丫头犟什么?瑄哥儿沉得很。瑄哥儿,我们去车上等阿姐。”不再等候,当先出门去。
  谢明裳蹲在大哭不止的玉翘面前,“今夜一场好戏,看清了?”
  谢玉翘完全看清了。
  父亲心里没有他们,连瑄哥儿也没有,一颗心只塞满了他自己;母亲心里也早没了父亲,满心都是瑄哥儿,偶尔留一星半点边角地方给她。
  谢明裳安抚地拍了拍五姐的手背。
  “有没有发现?你娘对你,和对她自己,其实是一样的。”
  谢家二婶,从头到尾没提出过,她自己上马车。
  二婶这样的妇人,早习惯了把男人放在前头,夫君指望不住便把全副心思扑在儿子身上。遇事不假思索地舍弃自己;也同样如此地要求她的女儿。
  和二叔争吵不休,也
  是为了维护她儿子。
  谢玉翘含泪道:“遭逢这样一对爹娘,是我的命。”
  谢明裳极干脆地道:“你爹娘的性子,这辈子改不了了。你别指望他们改。下面你打算如何?还回谢家去?”
  谢玉翘坚决地摇头。
  经过今夜一场闹剧,她彻底看清了,也彻底放下了幻想。
  “我盘的两间城南铺子,有一间带小院子,可以住人。原先没想好,要不要带着何妈妈过去住……”
  何妈妈是玉翘身边的管事妈妈,二房入京时便跟随她。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也只剩个何妈妈了。
  “想好了?”未出阁的女郎搬出去自立门户,容易惹人非议。谢明裳慎重地多问一回。
  “母亲弟弟还在家中,你搬出去另住,耽搁你的婚事。”
  谢玉翘早已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过许多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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