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1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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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挽风弯了下唇。笑意一闪而逝,看不清微笑还是嘲弄。
  “确实。”
  夏末秋初的某个深夜,裕国公秘密拜访,带来名医四人,“善意”提点萧挽风,御医开的方子不足信,想治好腿疾,还需暗中另寻名医。
  那夜,萧挽风客客气气把人送出门去。
  两边达成无言的默契。
  可以谈。不掀桌。
  城外细雨官道,两边看似和睦地打马并行,三两句寒暄,谈起不在场的关键人物,裕国公世子,蓝孝成。
  “老夫早晨和谢帅提起,家中犬子尚未成婚,正好谢家有女……”
  裕国公斜觑萧挽风的脸色,笑道:“千万莫误会,谢家六娘倾城色,谁不知是殿下枕边人。老夫说的是谢家还有一位温婉可人的五娘,和我那不成器的长子孝成,曾经在城外上香途中偶遇,互通名姓,颇有缘分。原本老夫还想着,要不要去谢家议亲……”
  他叹了口气:“孝成是个糊涂小子,被人撺掇着犯下大错。他若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老夫对他也没什么期盼,只愿安安稳稳关起门来过日子,成婚生子,儿孙绕膝,老夫足够感激了。”
  萧挽风八风不动地听着。
  “蓝世子确实糊涂。刺杀宗室王的大罪,也想全身而退?”
  裕国公呵呵地笑了。
  “他哪有行刺的胆子。他那夜犯的错处,无非是戏耍同僚,领杜家二郎去城外喝酒罢了。”
  发生在夜晚街头的所谓第二次行刺河间王案,疑点重重。
  裕国公心里清楚,自家儿子多半是掉进了别人挖好的坑里。
  今日他为何冒着瓢泼大雨,也要停在路边等萧挽风?
  当然因为城外少人,回程一路,正好是密谈好时机。
  裕国公试探一句道:“犬子有没有行刺的胆子,殿下心里其实如明镜一般,对否?犬子有错处,也受了不少日子的活罪。殿下还不解气的话,想怎么罚他,尽管开口提。只要老夫有的,必然双手奉上。”
  好个心如明镜。
  萧挽风眼神犀利如刀锋,在裕国公的面皮生生刮过一圈。
  “本王的性子就四个字,刨根问底。令郎不是主谋,宫中行刺案的主谋到底是何人?裕国公当真不知?”
  他纵马当先而行:“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叫本王如何想?”
  裕国公猛地勒马,停在路边。脸色沉了下去。
  好一句有来有回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宫里那桩行刺案,意在试探河间王的腿伤真假。
  参与谋事的人么,裕国公府当然有份。但他为何要蹚这趟浑水?还不是因为上头发了话!
  再说了,他只是个奉命行事的,真正出谋划策的阴损人,可不是他!
  河间王知道多少内幕?
  继续往下交涉,仅仅言语口舌糊弄,不见真章,只怕糊弄不过去了。
  裕国公心如电转,眼前难得的商谈机会,错过这次,下次不知要等何时!
  他纵马追上,继续试探:“我那犬子蠢笨不堪,若殿下要他一条性命,老夫也救不得。拿去便是!”
  萧挽风淡漠道,“本王要你那蠢儿子的命作甚?”
  裕国公的眼神亮了。
  两边迂回试探几次,底牌呼之欲出。裕国公把话放去明面上。
  “殿下要什么?直说无妨。老夫先直说一句,老夫有对不住殿下的地方。惟奉命而已,并无私怨。”
  惟奉命而已,并无私怨。
  逼出裕国公这九个字,萧挽风微微颔首。
  投桃报李,他也放出一句“肺腑之言”。
  “本王三月入京,处处被人掣肘,日子过得不舒坦。提议召回本王的人,据说是林相?本王咽不下这口气。”
  裕国公目光闪动。
  难怪,难怪,入京头一天,这位便去寻林三郎的晦气。
  人人都说河间王看上了谢家六娘的缘故,如今听来,倒像早有预谋,蓄意报复林家?
  裕国公含糊应了句:“林相,天子身边第一得力的重臣。轻易动不得。”
  “轻易动不得。原本忍着。”
  “忍着忍着,林家老的,处处谋划卡脖子。林家小的,觊觎谢六娘,金屋藏娇的宅子都备下了。”
  萧挽风目视远方,淡淡说:“此仇不报,岂为男儿?”
  话里狠意,叫裕国公一惊!
  萧挽风转过头来,两边目光交汇。
  “老国公,承你的情,这条腿救回来了。京城局面如此,下回还有人卡脖子,动刀子。老匹夫动动嘴皮,你我便有刀兵相向之日。这种日子,你忍得?”
  “他日,若不得不和林相那老匹夫针锋相对,他必调用你。老国公,相煎何太急。”
  接连两句“老国公”的亲近称呼,满耳朵含恨言语,恨意直冲林相而去……裕国公恍然之余,心神大定。
  他拍着胸脯打包票:“殿下的难处,老夫晓得!老夫把话撂下来,林相想调用老夫对付殿下,有的是办法搪塞!”
  萧挽风果然露出满意的神色,干脆给出应诺。
  “蓝世子在狱中过中秋,为难他了。好酒好菜多住几日,回家过重阳罢。”
  裕国公大喜过望。
  雷鸣隆隆。
  短暂雨歇之后,又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
  大雨倾盆。
  一辆马车停在长淮巷,河间王府门外。
  “雨大风冷,娘子多穿点!”鹿鸣追出来送披风。
  谢明裳收拢油纸伞,坐去车里,叮嘱跟车的寒酥、月桂:“你们回去之后小心些。这边的事嘴上莫提。”
  寒酥、月桂两个脆生生应下。
  时局不稳,突厥人从云州南下的消息确凿,天天有新的军情急报入京,人心浮动。
  京城街头肉眼可见地冷清下去。
  “这两天最热闹的地方,要数十二处城门了。”同车的兰夏小声嘀咕:
  “城门下天天塞长龙。前天听说西南边的应阙门放出去几家,昨天跟疯了似的,都往应阙门下挤。车马排出十几里地,有人撺掇自家妇人出面哭闹撒泼,被禁军当场痛殴一顿,拘走几十个闹腾得厉害的才罢休——喏,娘子看,不知哪个城门下排队出城的车马,排到这儿来了?”
  谢明裳掀开雨水打湿的车帘
  子。
  面前宽阔的长街,果然被一长列车马占据,排队不见头,几百辆大车停在雨中等候,车夫焦急地频频探头张望。
  河间王府马车的出现,也引起一阵骚动。
  王府马车的规制与寻常车驾不同,有心人都识得。马车刚拐出小巷,顺着长街往北行片刻的功夫,就有几家管事匆匆撑伞赶来说话。
  “我家主人请河间王金安,请谢六娘子安。”
  几位管事同时报自家来历,乱糟糟地听不清楚,谢明裳耳边只抓到“某某伯府”,“某某郡公”字眼,都是身上有官有爵的体面人家。
  几家管事争先恐后地问起,河间王在城外可好,城外防守状况如何,突厥人距离京畿还有多远,京城能不能守得住,这次的戒严令持续多久……
  谢明裳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是病急乱投医,京城里消息闭塞,都指望从她嘴里掏出点新鲜消息呐?
  “城外一切安好。”谢明裳隔窗道,“京畿有精兵强将,专等突厥人来痛殴之。回去告诉你们主人,突厥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恐惧之心,杯弓蛇影。自己把自己先吓死了,何苦来哉。”
  有管事不死心地追问:“敢问谢六娘子今日去何处?”
  谢明裳笑出声来。
  “日子过得太无聊,去手帕交家里走走,赏赏菊花,说说闲话。各位听得可满意了?散了吧。”
  风雨阵阵,马车缓停在大长公主府外。
  端仪郡主闻讯迎出来时,正好看见谢明裳领着寒酥、月桂走进门里,撑伞停在一盆雨中盛放的蟹爪菊边,赏玩片刻,笑盈盈掐一朵在手里。
  “送她们两个回来,掐一朵菊花走。不心疼吧?”
  端仪郡主好笑地迎上去,“平日也不见你喜欢菊花。怎么今天稀罕起来了?整盆搬走都随你。”
  说完当场吩咐仆妇把两盆蟹爪菊,两盆更名贵的绿牡丹直接抬出门去,搬上河间王府马车。
  谢明裳并不跟她客气,大大方方把四盆菊花收下。
  她今日才进门来就感觉气氛不大对。
  大长公主府向来有护邑亲卫的,但平常也不至于五步一人,十步一哨,各个面色冷肃,全身披挂,明甲执刀站在雨中。
  哪像个公主府?倒像城外的军营。
  谢明裳心里嘀咕,大长公主府也下令戒严了?
  “今日你家可方便?方便的话,我去你院子说一会儿话;不方便的话,在花厅聊几句便走。”
  端仪郡主叹了口气,瞥一眼四周肃立的披甲亲卫。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进院子说话罢。”
  大长公主府早在三日前就戒严。防备的却不是外头的突厥人。
  “之前你飞鸽传书,母亲同意送五十车酒肉吃食出城犒军。她老人家轻易不出府,定下的两边接洽人选,原本是父亲。”
  谢明裳轻轻“啊”了声。
  她想起了,两边确实商议好的莫驸马。八月十五当日清晨,来的人却临时换成了辰大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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