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1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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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病,和父亲有关。”
  谢崇山心头的火腾腾地往外冒!抬脚擦去字迹,怒视对面抱臂而立的颀健身影。
  “怎会和老夫有关?岂有此理!明珠儿,你可是被河间王撺掇?莫听他的!——”
  谢明裳蹲在面前,安静地注视父亲。
  谢崇山猛然住嘴。像突然想起什么,声线低下去,“……他?”
  谢明裳确认地点头。是他。
  她的生父。
  记忆深处制造混乱,撕扯她的内心,只略想一想便产生难以言说的痛苦,她至今不能深想。
  爹爹怒冲冲盯上萧挽风讨说法……歪到哪里去了?
  萧挽风也看着地上那行被抹去的字迹。
  沉思良久,发问:“提起他,不头疼了?”
  谢明裳略一点头,又摇头。可以提,不能深究。
  第102章 攻击力汹涌而出……
  密旨下。
  惊闻突厥三路发兵,间不容发。
  车骑大将军谢崇山,即刻领虎符、持节出关。奔赴凉州驻军大营,严防突厥南下。
  城外三万禁军精锐,留守京畿。
  谢崇山不必入城觐见。城外整顿,当夜出发。
  “臣遵旨。”裕国公打开锦木盒,谢崇山接过虎符信物,往京城方向拜倒。
  “辛苦谢帅,今夜就得启程。”逢春笑说,“至于城东郊这处的三万将士,要承担起京畿守卫重责,不得不留下啊。”
  谢崇山并不意外。目光转过去,挨个扫过面前的裕国公和河间王。一个老将,一个少壮。
  “兵权移交给哪个?”
  逢春往京城方向拱手:“圣上的意思,此处三万兵马交付给裕国公和河间王两位。裕国公老当益壮,坐镇中军;河间王英武善战,协领军务。具体章程嘛,还得两位自个儿商议。”
  谢崇山眉头大皱。
  他即便远在辽东征战,也隐约听闻了京城七月的行刺大案。
  裕国公府的蓝世子,据说牵扯进行刺河间王的案子,至今还在拘审……
  这两人有仇,如何共同领军?
  但他什么也未说,只吩咐亲兵:“中军升帐。点校尉以上全部将领,一刻钟内全给老子滚过来。”
  往中军大帐方向一伸手,肃然道:“两位,请。”
  *
  军中升帐,篝火填平,酒肉收起,热闹过节气氛转为肃穆,轮值将士来回巡视大营。
  谢明裳被耿老虎护送着,乘坐乌篷大车悄然离开。
  她今夜吃够了酒,困倦醉意又过了劲头,人清醒得难受,索性拢起车帘子,抱膝坐看天上一轮皎月。
  城外无甚灯火,头顶圆月便显得亮堂。此刻映进车厢的银亮月色,有水银泻地的感觉了。
  银刀鞘搭在膝头,谢明裳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刀鞘上年代久远的花纹。
  记忆里面目模糊的生父,似乎总带些郁郁不展的苦闷神色。
  偶尔和她说话,高大阴影笼罩在她头顶,看不清五官
  面目,声音倒是温和的。
  “小明裳,你娘呢。没有随你来?”
  “又是自己偷跑过来?太危险了。下次提前传消息来镇子,让你哥哥去接你。”
  当时自己答了些什么?
  只记得自己那时候年纪不大。和父亲说话,还要踮脚仰头。
  “我认得路。”年少的自己亲昵地抱住父亲的腰。
  “阿父你看,我带了两匹马,好多好多的干粮。我认路很厉害的,自己就可以来,阿兄去接我,我还怕他迷路。”
  倚靠着父亲是什么感觉?不记得了。
  倚靠着父亲,对么?
  脑海里嗡一下,剧烈的头痛仿佛木锯,瞬间锯开头颅。
  谢明裳用力按压额头,手指紧扣窗棂。膝头搁着的弯刀鞘啪嗒一声,落在车厢里。
  骏马长嘶不止,耿老虎在前头听到动静不对,回头惊问,“六娘子,怎么了?”
  马车急停,谢明裳抱着弯刀坐去野林子路边,低头深深地呼吸,手指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歇一歇。娘子喝点水?还是来点吃食?”耿老虎担忧地递过水囊。谢明裳推开水囊,要了酒囊。
  大地在隐约抖动。
  远处传来大片马蹄声。
  京畿官道附近,时常有官兵驰马。谢明裳起先没在意,坐在路边,一口接一口地抿酒。
  她急需喝醉。醉倒免烦忧,思绪陷入混沌,也就不会头疼了。
  耿老虎起先也没注意奔马,蹲边上絮絮叨叨地念,小娘子喝太多酒不好,别再喝了,酒囊还我。再喝下去,要把醉倒的大郎君叫醒劝你了……
  不等耿老虎劝完,谢明裳举起酒囊,咕噜噜猛灌。
  熟悉的醺然感觉从心底升起,压过了剧烈头疼。她浑身发热,血管舒张,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远处急奔的马蹄声转瞬近前。原本松散围拢路边的二十余名谢家护院当中,忽地有四五人同时站起,盯住来人方向,厉声示警:“耿头儿!”
  蹲坐路边的耿老虎和谢明裳同时扭头望去。
  明亮如水银的月色下,清晰映出来人身影。
  显然是军伍出身的精悍重骑兵。人披铁甲,马披皮甲。精铁盔甲在月光下反光。
  身材健壮的将士坐在高大战马之上,人马皆披甲,组成一个奇异的巨大身影。谢明裳坐在草丛中,从她的角度仰视,仿佛有两个人叠起那般高大。一组人马便仿佛一道铁墙。
  砰砰,砰砰,心跳骤然剧烈搏动。
  谢明裳的呼吸,从第一眼看到铁骑时,便屏住了。
  心跳剧烈,激烈得仿佛将死之人最后的搏斗。她的视线却又毫不退缩,笔直盯住来人。
  耿老虎跳起拔刀!
  二十余名谢家护院兵器同时出鞘!一半冲回去护卫大车里醉倒不醒的谢琅,一半冲来谢明裳身前,以身体组成肉身人墙。
  “来者何人!”耿老虎厉声大喝:“车骑大将军,谢崇山之家人在此!你们是哪方军中弟兄,报来历!”
  为首一名重骑兵策马缓行靠近。铠甲护卫下的眼睛,连同皮甲下露出的马的眼睛,在月光下同时幽幽发亮。
  居高临下的一双幽亮眼睛越过护卫人墙,盯住后方的谢明裳。
  谢明裳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视线同样越过人墙,毫不畏缩回望。
  喝到七八分的酒气,尽数化作冷汗,从全身毛孔钻出。后背泛起阵阵凉意,她不自觉地握紧自己手中弯刀。目光盯住重骑挂在马鞍边的长枪。
  心跳激烈如鼓。砰砰,砰砰。越跳越剧烈。
  她见过重骑兵冲锋的阵势。就是挂在马鞍上的这种长枪。八尺长枪杆,加上重骑自身的重量,一次加速冲锋,足以把挡路的耿老虎连同身后三四个人同时挑飞。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思绪忽地又有些恍惚。视野开始扭曲。
  谢明裳毫无预兆地推开面前几个护卫背影,站去人墙前头。
  耳边传来愤怒又急躁的呼喊。耿老虎冲来要把她推回后面。谢明裳躲开了。
  即便躲避时,她依旧毫不退缩地仰头,目光直视面前重骑兵的盔甲。
  蒙面重甲下,藏着谁的脸?
  谢家防御出现短暂混乱,马上的重骑兵没有趁机冲锋,反倒开始解头盔。
  “娘子,是我!”月光下赫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顾沛把头盔抱在手里,晃了晃翘毛脑袋,没心没肺地冲她笑,露出满口白牙,“这身甲具吓到娘子了?”
  谢家众护卫齐齐陷入呆滞。
  短暂窒息般的沉寂后,耿老虎怒吼,“你小子什么毛病!”
  顾沛还在乐,回头道:“弟兄们,卸甲!”
  身后重骑纵马奔近。披甲重骑,一组人马仿佛一座小山,铺开的气势惊人,细数其实也就十七八骑。
  在近处细看,其实也就顾沛一人的战马披了马甲。
  十来个汉子纷纷除去盔甲,月光下露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这次出城同行护卫的河间王府亲卫。
  顾沛在马上冲气得发狂的耿老虎拱手:“耿头儿见谅。主上下令护卫娘子,弟兄们这就来了。”
  “这身甲具?主上要我们披上,我们便奉命披上。为何要这么做?我等不知,要问主上啊。”
  谢明裳站在路边发怔。
  马上十来个重甲将士已卸甲,露出一张张熟悉带笑的年轻健儿面孔。
  不,不该这样的。
  应该是什么样的?
  记忆开始混乱,记忆暗处有无声的咆哮嘶吼。她的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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