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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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沛转头去马场点出五十亲兵。按照萧挽风的吩咐,高声喝令:“你们五十人去大长公主府门外,把兰夏、鹿鸣两位小娘子讨回来。大张旗鼓地去,声势闹大些无妨。”
  有这五十人吸引街头巡值的拱卫司禁军和皇城司探子的注意力,谢明裳静悄悄回一趟谢家,便不会招惹注目。
  五十名儿郎风风火火离开马场后,顾沛又捧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殿下吩咐,娘子回家,总得带些礼去。”
  谢明裳随手打开木盒。金灿灿亮光迎面扑进眼帘,几乎闪瞎眼睛。
  一匣子金饼?
  她啪嗒合拢匣子。“拿错了罢?你再去问问严长史。”
  顾沛咧了下嘴:“主上当着严长史的面吩咐下来的,不会错。”
  宫里前几
  日赐下金饼十斤。十六两一块金饼,十块,整整齐齐码在匣子里。
  谢明裳打开数了数,一块不少。
  “天天听你喊穷,我看你们王府也不怎么穷。太贵重了,我娘肯定不会收。”
  顾沛抱着木匣倒紧张起来,“谢夫人不收,交给谢大郎君成不成?可不能带回来!礼送不出去我得挨我哥一顿打。”
  谢明裳:“……”
  她想了想,吩咐顾沛准备八样点心提盒。四盒点心提在手里,又准备一份礼单,把御赐一匣十斤金饼写在礼单里装车。这才像京城里人家正经走动送礼的模样了。
  “走罢。”她招呼顾沛上马,“点心提盒在手里提好了。上门跟紧我,免得不留神落了单,被耿叔找人把你堵在廊子角落,打一顿扔出门去,你挨打也白挨。”
  顾沛:“……”
  顾沛转头去马场又点出十名亲兵随行。
  都是二十上下的精壮儿郎,从操练场下来,擦把汗牵马就走。
  谢明裳牵着得意出门时,正听到身后的顾沛吆喝说:“主上不得空,命我们跟随娘子去谢家走一趟。儿郎们听好了,万一谢家护院把你们堵在廊子角落,打一顿扔出门去,算你们倒霉,挨着!今天只要人在谢家门里,兵器不得出鞘!”
  众儿郎齐声道:“喏!”
  谢明裳已经换装上马,回头嘁了声,“当我们谢家龙潭虎穴呢。都老实一点,别学你家殿下当面说欠打的话,谁耐烦揍你们。”
  身后众亲兵又闹哄哄道:“娘子出门了!”“快跟上!”
  得意嘶鸣着轻快小跑,盛夏阳光照在肩头,谢明裳归心似箭。
  谢家早前借住城西一处宅子,前后小三进,只有两个跨院,七八间屋宅。
  谢家两房人连带几十名仆妇同住,拥挤不堪。耿老虎领着众护院索性扎起帐篷,住在庭院廊子边。
  自从谢崇山重新领兵出征之后,亲朋故旧恢复走动,许多家争相出借大宅子给谢家。
  谢家不肯要,全推拒了。
  谢家两房人至今住在局促的城西小宅子里。位置距离长淮巷倒不很远,跑马一刻钟便到门前。
  窄门半敞开着。今日谢明裳突然登门,事先并未打招呼,门外只有谢家的两个老门房闲坐着聊天。
  直到得意的马蹄停在门边,马鞍高处跳下一位穿箭袖窄身骑射袍子的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老门房眯着眼睛打量片刻,忽地惊站起身:“——六娘子?”
  在众轻骑簇拥下,换装打扮成少年郎骑行而来的,岂不正是谢家六娘?
  “哎,吴伯,于伯!我回来了。”谢明裳熟谙地叫过两位老门房,探头往窄门里张望,“娘在不在。”
  两位老门房激动溢于言表,一个急忙过去牵马,一个敞开门户引她进院子,“在,都在!”
  不止谢夫人在家,大郎君谢琅也在家中。
  谢明裳迈进二门时,迎面正看到阿兄坐在窄小的庭院当中,手握一把蒲扇缓慢摇动,面前的小炉灶烟雾蒸腾。
  鼻下传来熟悉的中药苦味。
  谢琅正在庭院里煎药。
  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谢琅诧异抬头,兄妹的视线隔半个庭院撞上,谢明裳眼眶发热,忍着喉咙冲出的哽咽喊:“阿兄!”
  谢琅手里的蒲扇险些掉落在炉灶里,他迅速起身迎上,“明珠儿?你怎么不声不响回来了!”
  拉着她打量片刻身上穿戴,把人带进院子里,又往她身后的来处望去。
  顾沛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明裳身后。
  谨防上门挨打,众亲兵进门至今没张过嘴,见了谢家大郎君也只抱拳行礼。
  谢琅眼里藏警惕,不动声色把妹妹挡在身后,视线打量起高壮沉默的随行众人。
  刚开口道:“河间王府派遣各位来——”
  顾沛眼疾手快把今天的登门礼往谢琅怀里一塞,露出幸不辱命的神色,退了下去。
  左手点心提盒,右手抱整匣金饼的谢琅:……?
  “河间王府送来的礼,哥哥只管收着。”谢明裳忍笑接过点心提盒,放在石桌上,对还在发怔的谢琅说:
  “河间王府这两天搬来长淮巷新宅子。听闻你们的暂居处不远,想来看看你们,今天就过来了。临时起意,没来得及提前知会。”
  谢琅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把沉甸甸的木匣子放在石桌上。
  当着众多河间王府的佩刀亲卫,毕竟心里还有防备,他拉谢明裳站在阳光下,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妹妹的气色,半晌只道:“能出来就好。”
  “母亲在家。”他引谢明裳往第三进的内院深处走,“来,我带你去见。她老人家天天在家里念你。”
  庭院里的小炉灶依旧冒着火光,谢明裳跟随在阿兄身后,闻着满溢鼻尖的苦药味,随口问道:“家里谁生病了,劳动阿兄亲自煎药……哎呀,莫非嫂嫂病了?”
  她依稀记起,五月初谢家还在长淮巷未搬家,父亲还在家时,萧挽风带她上门谈宅子,当时母亲便欣慰提过一句,“你嫂嫂接回家里养胎。”
  鼻下的中药苦味缭绕不去,走入第三进院子时,隔着院墙依旧能闻得清晰。身侧的谢琅始终未答话,
  谢明裳忽地有些不安,追问:“阿兄?到底谁病了?嫂嫂,还是娘?”
  “母亲安好,无需担心。”
  两人在遮挡阳光的长檐下又走出七八步,谢琅打破沉默:“你大嫂……最近身子不大好。”
  谢明裳心里一沉。
  “什么病症,郎中如何说?嫂嫂现今怀着身子,会不会有影响?”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第三进坐北朝南的正屋门前。
  谢琅推开门,谢明裳探头进堂屋,喊:“冯妈妈!”
  外间正坐着缝制衣裳的冯妈妈大惊,惊里又带喜,腾得起身,“六娘回来了!”扔下针线篮奔进内室回禀主母。
  谢琅深吸口气,趁堂屋里无旁人,回头低声叮嘱:“等下先别跟母亲提起。”
  “你大嫂刚怀身子家里就出事,忧思过重,这一胎始终不稳……孩子前夜没了。”
  “母亲期盼孙儿多年,怕会伤心。我还未告知母亲,只说你大嫂风寒病倒。好在父亲前线传来喜讯……等过几天再找个适当时机提起。记住了?”
  谢明裳抿住了唇,进门时的笑意不知不觉已抹平:“嗯。”
  但家人重逢毕竟是喜事。
  等谢夫人从后院急奔而出,紧紧握住谢明裳的手坐下,面前摆满了点心果子,又迭声地传膳食。
  谢家母子三人重新坐在一处用膳,两位陪房妈妈热热闹闹地陪坐吃席,谢明裳终究还是重新露出笑容。
  席间提起了早晨无意间听闻的街坊传唱的歌谣。
  提起“谢家军”的字眼。
  又提起百姓传言的“辽东王人头送回京城示众”的流言。
  父亲刚刚前线报了大捷,人尚未回返,辽东王贼首尚未捕获,而京城歌谣流言四起,正是福祸难辨之时。
  “阿琅。”谢夫人询问儿子意见,“你是懂京城文官那一套的。你觉得,我们家该如何应对才好?放置不理睬如何?”
  谢琅不假思索道:“不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君不见多少家族祸事起源于流言。绝不可放置不理,听之任之。清者自清四个字,只适合山间隐士,在京城行不通。”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流言,童子们在家门口唱唱跳跳,百姓们私下口耳相传,怎么防?”谢明裳问。
  是个好问题。
  自古防口耳流言,难于防川。
  谢琅思索一阵:“虽然流言难防,提前知晓,好过一无所知。今晚我去岳父家里商议。”
  正事商议妥当,谢家母子三人继续用饭。
  谢明裳边吃边打量面前这间占地不大的堂屋。有件事她进门就想问了。
  “说起来,这间宅子是哪家旧友借给我们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难道是哥哥的岳父刘家?骆子浚骆候?常将军?”
  谢夫人摇头。
  “谢家三四月里的局面多窘迫?这几家虽然暗中帮扶我们,哪敢在明面上借宅子。”
  “是你爹当年在关外同袍作战的旧友。不过人家祖上是开国勋贵门第,不像你爹三代往上光脚百姓,十来年前便回京承了爵,和你爹多年没走动了。”
  谢夫人笑叹说:“不想谢家落难时,直接借我们一处宅子容身。患难方见人心呐。”
  谢明裳听到云里雾里:“娘跟我也卖关子?
  说了半天都不知是哪个。”
  “急性子。就不能多等我说两句?城东定襄坊,裕国公府。”
  谢明裳原本边吃菜边说话,听到“裕国公府”四个字,秀气的眉尖顿时拧起。
  “……裕国公府?”
  谢家很少提起这间国公府,两家确实无多少交往,但听在耳里却感觉熟悉?感觉不大愉快。
  为什么事不愉快?
  谢明裳忽地停筷道:“裕国公家的世子,是不是曾经递帖子写讽诗骂我来着……”
  “好了。”谢夫人打断道:“既然裕国公雪中送炭,我们记着这份情谊,等你爹回来登门道谢。他家儿子的糊涂事,不计较了。”
  “嗯……”谢明裳思忖着,拿筷子挑起几粒米饭。
  吃喝到中途,谢夫人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席间一道莲藕鲜时蔬,对谢琅说道:“你媳妇喜欢吃莲藕。这两天她风寒卧床,昨天我去看她一回,人憔悴得很。你回去时把这道鲜时蔬带回去给你媳妇,叫她好好养病,安心多睡。孕期难熬,吃不下也尽量多用些。”
  谢琅垂眼应是。
  谢明裳吃了半碗饭,又喝半碗母亲熬煮的鱼羹,放下碗。谢琅虽然陪坐用饭,筷子始终未放下,这顿饭却没吃用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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