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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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萧挽风简略和她说起刀的来历。
  “波斯商人带入京城售卖的宝刀。我看红宝石耀目,便做主买下了。这把刀挂去墙上如何。”
  谢明裳:“……”
  她把弯刀放回小案,人又躺了下去。
  “墙上挂一把弯刀好看,挂两把,成了卖刀的铺子了。”
  萧挽风赞同。
  “确实。”他起身又走出外间。
  珠帘晃动不休,这回他握着原本挂在堂屋白墙上的纯银鞘弯刀,随手搁在软榻边沿。
  “镶宝石的波斯弯刀挂墙上,这把你随身带着。”
  谢明裳没吭声,明澈的眸光瞥去一圈,接过弯刀,从软榻上坐起身。
  素白的指尖按在刀鞘上,拔出刀身。
  雪亮刀光闪过室内。在满室亮堂堂的灯火映照下,仿佛半轮明月乍现视野中。
  萧挽风搁在膝头的左手背微微一凉。
  锋锐雪亮的刀锋压上他的手背。无需用力,沉重的精铁刀背便把小麦色的皮肤压得略下陷。
  “我这把刀可是开了锋的。”谢明裳翘着唇角。
  “弯刀最适合割喉咙放血。挂在墙上也就罢了,任由我随身带着?殿下不惜命?还是太小看谢家女儿了。”
  萧挽风泰然坐着,搭在膝头的左手臂丝毫不挪动,薄唇吐出简短的问话:
  “你还记得如何用弯刀?”
  “殿下确实瞧不起谢家女儿。”
  “不,只是问问。”
  两人并肩坐着,谢明裳手里的弯刀在王府主人的手背上压出一道白色压痕。萧挽风低头看她手里的刀。
  “持刀的姿势熟谙。以前练过?”
  “当然。”谢明裳说。
  “弯刀非中原本土的兵器,不易找师父。你随父亲学的刀,还是随你母亲学的刀?”
  谢明裳的眸光细微闪动了一下。
  她居然被问住了。
  这把弯刀是她从关外带回来的随身兵器,她握在手里,挂在马上,时时擦拭,自然地仿佛吃饭喝水一般。
  但自从入京之后水土不服,她经常生病,请来的郎中都让小娘子静养,一养便是大半个月。她有时提着弯刀去庭院里练几招,都觉得气喘吃力。
  母亲的刀法枪法都了得,不过自从入了京城便再不动兵器,说京城人家的女眷不时兴动武,怕传出去吓着别家娘子,不好给家中儿女议亲。
  父亲偶尔会带着她去射箭场对练几招。
  但父亲惯用的是大开大合的长陌刀。重甲冲锋,一刀斩敌于马下。她病中又缺力气,弯刀和父亲的陌刀对撞时脱手飞出去老远。
  练了几次,父亲便不再寻她练弯刀,只和她骑马射箭。
  说起来,她的弯刀刀法,和谁学的呢。
  滴滴答答的流水声传入耳朵。
  水滴声缓慢,像打湿的布巾没拧干。
  谢明裳久久地思索着。起先没留意滴水声,直到鼻下传来一股新鲜血腥味道,刺激得她回过神来,她骤然惊觉,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竟是鲜血。
  在她低头思忖的时候,握着弯刀的手不自觉加了些力气,锐利刀锋陷进萧挽风的手背,竟割出一道细长口子,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砖地上。
  弯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半月弧光,闪电般归鞘。
  这一下动作几乎出于本能,目光不落而刀入鞘,利落之极。
  谢明裳也的确没留意刀鞘。
  她的目光紧落在河间王手背上深而长的伤口上。
  这次和之前几次的言语挑衅不同,货真价实地刀伤了河间王府之主。实实在在落入人手的把柄。
  兰夏和鹿鸣在他手下讨日子……
  鲜血面前还在滴滴答答地流淌。地上聚集起一小滩血泊。
  短短的刹那间,谢明裳连呼吸都屏住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几乎被打烂扔回皇宫的章司仪;又想起自作主张两面讨好、被打得至今行动困难的穆婉辞。
  她忽然明白,千军万马中冲锋敌阵而无畏的父亲,在谢家被禁军围门的日子里,为何会惧怕得难以入睡。
  此刻厢房里的兰夏和鹿鸣应该睡下了。今夜,她们会不会因为自己无意间的过错,被暴怒的王府主人下令拖去庭院里刑杖?
  谢明裳迅速起身寻来一张干净帕子,搭在萧挽风流血不止的手背上。
  绢帕表面瞬间洇出血痕,伤口被她三两下包扎起。
  她深深地呼吸几次,目光从包扎仓促的手背处抬起,直视过去。
  “我无意伤殿下。弯刀误伤手背,是我一人的过错。不要——”
  萧挽风在笑。
  受伤的手背依旧动也不动地
  搭在膝头,头微微往后仰,这是个习惯的倨傲姿态。
  但他此刻的唇角却明显弯起,目光盯着她飞快收拢入鞘的弯刀。
  “刀法还没忘。”他的笑意一闪消失,平静地点头道:“很好。”
  捂着手背包扎简陋的帕子,起身走了出去。
  谢明裳:“……”
  谢明裳坐在榻边,目送那道背影走出庭院。琢磨着,等待良久,庭院里始终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他就这么走了。
  谢明裳在原处坐着,目光难得带出点茫然,缓缓扫过面前留下的杏子核和两把弯刀。
  过来吃了个酸杏,赠她一把波斯弯刀,在自家内院被割了一刀,血如泉涌,居然冲她笑了?
  还夸赞“很好”。
  哪里好?
  细想毫无头绪,处处一团乱麻。
  谢明裳低头慢慢地擦拭干净刀锋沾染的血丝,抱着弯刀,望着窗外一轮圆月逐渐升上天顶。
  她睡不着。
  今夜是五月十五,她入王府的第十七天。
  半个月接触下来,她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位河间王。
  第36章 鬼使神差地抬手,秀气的……
  端仪郡主的请帖,隔天大清早送来了河间王府。经过几道手,转到谢明裳手里。
  请帖里果然定下时辰,邀约她出门见面。
  约的还是御街边上的梨花酒楼。
  “我能去?”谢明裳扬起手里的精致请帖,漫不经意地问顾沛:“你家主上允我自己出门?”
  顾沛应声答道:“端仪郡主是主上的姑表兄妹,没什么不放心的,领几个人跟出去即可。约的那日主上不巧有事,吩咐娘子先去,主上得空来接娘子。”
  谢明裳上上下下地打量顾沛不显芥蒂的动作言语。顾沛领着亲兵屋里屋外转悠了一圈,确定无事即将出去时,谢明裳忽地叫住他。
  “你家主上昨晚满手血的出去,如何跟你们说的?”
  顾沛一愣:“刀划了手啊。那么长一道刀口,裹了满手掌的纱布,谁都看到了。”
  “刀划了手……他没跟你们说,如何在我房里,叫刀划了手?”
  顾沛原本还真没多想。被追问一句,反倒被吓着了。
  “新拿出的波斯弯刀,主上说刀锋太利,挂墙上去了。……不是被弯刀划的吗?”
  是。又不是。
  谢明裳没多说,摆摆手,让顾沛出去。
  被刀锋割了手,接连两个晚上都没人来揉搓她。东间的长桌案空了两天,她安安生生地睡了两晚好觉。
  第三天便是和端仪约好的日子了。
  兰夏和鹿鸣跟车出去时,马车拐进人潮汹涌的御街,耳边传来熟悉的喧闹人声,还有些难以相信。
  “就这么……放我们出来了?”
  谢明裳掀开窗纱,望着久违的御街,行人车水马龙,两边叫卖的铺子此起彼伏。
  她难得起了点打扮兴致,取过铜镜,在车上点了胭脂,遮掩住脸颊略苍白的气色。
  五月夏日,梨花谢尽。一支雪白的宫绢花横插在二楼临街阁子窗边。
  她抬头仰望着那支精巧绢花,微微地笑了。
  ——————
  端仪郡主姓莫,闺名君兰。比谢明裳小一岁,同样去年底议定了亲事,只等今年出嫁。
  郡主出降礼节繁琐,真正成婚要等年底。
  谢明裳转过阁子外间的遮挡屏风,敲了下木座,唤端仪的乳名:“阿挚。”
  端仪又惊又喜,应声回头:“明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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