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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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弓弦声锐利鸣响,撕裂空气。
  楼下几名侍卫把萧措扑倒地上保护,一名中箭的侍卫在地上翻滚。浓烟的空气里传来血腥气息。
  耿老虎霍然起身,“出人命了。此地危险,两位娘子安危要紧,我们必须离去了。”
  门被重重敲了敲。
  有个似曾相识的斯文嗓音在门外道:“我家主上吩咐清场。刀箭无眼,还请贵客离去。今日阁子费用我家主上代付。”
  不等回答,门被推开了。几名亲兵往门口不声不响一站,摆出送客的姿态。
  谢明裳拢起帷帽。
  门外说话的年轻文士,正是跟随河间王入京的亲信幕僚。
  楼下传来一声强做镇定的高喊,声线却微微发颤:
  “萧挽风,众目睽睽之下,是你先动手!”
  高处传来萧挽风的嘲讽回应。
  “谁先动手,谁后动手。你当是村头顽童扭打,打完
  回家告状?”
  耳边只听到一阵连续不断的弓弩声响。箭矢如雨互射。
  踩着木梯转下楼时,谢明裳扶住帷帽,仰头瞥了眼楼上。
  三楼有一处阁子敞开着。纱帘被风卷动,一个颀长身形影影绰绰地站在窗边。
  谢明裳收回视线,在耿老虎几人的护卫下,从酒楼后门快步出去。
  河间王的几名亲兵盯着她们一行出门入小巷,抓着弓弩转头往庭院方向杀气腾腾而去。木门随即关闭。
  嗡——耳边隐约一声闷响,是弓弩扎进肉|体的声音。
  马车进不来窄巷,停在巷口。谢明裳和谢玉翘互相搀扶着,耿老虎带人前后护卫,在小巷里缓行向前。
  闷响声在身后不断响起。浓烈的血腥气飘散,随风四处弥漫。
  浓烟弥漫,卷入小巷。紧闭的后门里传来一阵齐声大吼:“弓箭扔下!缴械不杀!”
  一道浅浅的血河,蜿蜒从门缝下流出。
  “呕~~”谢玉翘停步俯身干呕起来。
  谢明裳取出两条帕子,沾水打湿,一条递给五娘,一条帕子掩住鼻下的血腥气。
  “五姐,如今你也算和庐陵王见过面了,感觉如何?还要不要嫁去他家后院?”
  谢玉翘脸色苍白,连连摆手:
  “勋贵门第,吃酒一场争执,竟会死这么多人。我又算什么。我、我再想想……
  “出来一趟不容易,五姐想清楚。我们二楼的阁子包了整天,要不要再回去看一眼庐陵王。”
  身后不断传来箭矢入肉的闷响。
  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一阵阵地涌入鼻下,谢玉翘当真吐了,扶着墙,边流泪呕吐边踉跄前行:
  “……再不必提了。快走。”
  耿老虎持刀护卫,两位头戴帷帽的小娘子在夜幕下撤出后巷,在街边迅速登车。
  朴素的马车驶离御街时,远处转过来一堆甲胄鲜明的禁军,为首武将大声呼喝,往酒楼方向疾奔而去。
  谢明裳坐在车里,放下布帘子,心里回想着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
  三楼某个门户大敞的阁子,里头打得破破烂烂,阁子门外却插着一支新鲜摘下的雪白梨花。
  她心里默念:“看两边撕咬倒是有趣。只可惜了好梨花。”
  ——
  暮春时节的大雁从南向北,飞过金黄琉璃瓦殿顶。
  宫城肃穆,内殿紫烟升腾。
  林相在丹墀下手持玉笏板,往高处回禀。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庐陵王惊吓而走,人已经出京外,连夜递上了弹劾奏本。河间王无事人般通宵宴饮,之后回府休息了。”
  “死伤多少?”
  “河间王清了场。禁卫赶到后,只护送着庐陵王单独离开。河间王的说辞是,无人伤亡。但庐陵王的说法,他携带亲卫二十余人,全数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奉德帝坐在缭缭青烟笼罩里,看不清神色。
  “朕这位五弟的性子确实过于桀骜恣意了。朕顾念他身上四大捷的军功,轻易不愿责罚……林相觉得当如何处置。”
  林相应声而答:“当值禁军护卫京城治安不利,不能及时阻拦两王争斗,应当重罚。当值的拱卫司步军指挥使、都虞侯两人撤职查办。”
  “就这样处置。”奉德帝满意地转开话题,“太胡闹。谢崇山也是武将,性子稳重得多。”
  林相笑禀道:“河间王年轻,且是长居边地,血战厮杀长成的勇壮儿郎。乍入京城,日子过得安逸……无事也生事端啊。”
  “林相何意?有话直说。”
  “猛兽空闲时,也要磨砺爪牙。此乃天性,遏制不得。庐陵王这回与其说得罪了河间王……不如说,河间王空闲无事,缺个磨爪的物件,正好盯上了庐陵王。”
  “庐陵王不堪用。”
  “宗室子贵重,怪不得庐陵王。京城容纳百川,总能寻到合适之物供猛兽磨爪。”
  奉德帝思忖片刻,摆摆手,命林相退下。
  猛兽空闲,若不磨砺爪牙,便要生事。
  在帝王眼里,军功威望过人的河间王,和东北边地叛乱的辽东王,两者并无太大区别。宁可养一只闲极生事的猛兽,也好过纵了链子,以后再收不回。
  只可惜庐陵王那软骨头,不堪猛兽磨爪,三两下就逃出了京城外。
  奉德帝沉吟着,在堆成小山的奏本里翻了翻:“谢崇山的奏本还压着?”
  冯喜从一大摞奏本里取出谢崇山的谢罪书,奉上御前:“留中未发。”
  奉德帝挥挥手。殿内众内侍宫人退出后,又召入皇城司指挥使,这次问的却是:
  “谢氏女你可见过,是个怎样的小娘子。”
  皇城司指挥使一怔:“相貌确实是个极出挑的美人,性情么,谢枢密使的膝下独女,家里养得娇惯,颇有些轻慢骄纵……”
  “详细说说。”
  皇城司指挥使便添油加醋地仔细述说。
  “谢六娘子身子骨不大好,病歪歪的,不经常出门。即便这样,也得罪了京城许多人家。时常见谢六娘子的车驾停在路边,和人骂架,观者如堵。一言不合,两边动起拳脚也是常事。谢六娘子出行必带众多健仆,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只得目送她扬长而去……”
  奉德帝大笑起来。“谢崇山这个女儿,确实养得骄纵啊。可见家里宠爱。”
  想了一阵,挥退臣下,摊开谢崇山奏本,御笔蘸朱砂,朱笔落下第一个字。
  ——
  雪白梨花簌簌,随风飘落几瓣,落在长案上。
  萧挽风站在敞阔的王府厅堂里,抬手摩挲着窗边斜插的两支雪白梨花。
  经历了一场烟熏火烧,梨花酒楼盛景不再。枝头最后几支幸存的梨花,被他高价买下,插在梅瓶中清水供养。
  严陆卿站在身侧。
  代掌王府各处司职的严陆卿,虽说自称‘布衣幕僚’,但明眼人谁不知,身为河间王最倚重的亲信,只等河间王府赐下,王府长史的位子必然归严陆卿莫属。
  但这位未来的王府长史,大清早地对着两支梨花叹气。
  “殿下,闹腾得有些过了。如今殿下凶名在外,京城人人谈之色变啊。”
  萧挽风并不搭理他。
  相比于传遍京城的恶名,他此刻凝视花枝的眼神过于沉静了。
  严陆卿等了半天等不得回应,叹着气说:“是,是。我们这边越是闹得凶名在外,乖戾恣睢的恶名传遍京城,宫里那位便会想起谢帅的好处了。但凡事总得有个度。殿下难道想一辈子困在京城?”
  萧挽风神色不动,只抬手摩挲几下随风颤动的梨花:
  “变数太多,空想无用。谢家死局尚未盘活,且等对方落子。”
  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在这时传来。
  “殿下!”
  亲兵卫长顾淮撩起衣摆,急匆匆一路小跑进厅堂,高喊:“宫里急报!”
  “处置谢家的圣旨已颁下!刚刚传来的消息,传旨内侍出宫门,朝着谢家方向去了!”
  第20章 解围
  谢家之主谢崇山上书请罪的第十日,圣旨颁下。
  谢家门户敞开,香案铺陈。谢明裳跟随在父母兄长身后,跪倒在前院听旨。
  这是一封措辞严厉的旨意。
  圣旨斥责谢崇山立身不正,居高位而贪墨巨额军饷,贪蠹成性,国法难容,谢家父子即刻革职为庶民。
  念在谢崇山曾经领兵救驾、千里赴国难之功勋,责令限期三月,如数填补军饷亏空,将功折罪,否则严惩不贷。
  措辞虽然严厉,但谢家人最忧心的“抄家”、“缉拿”几个关键字词始终未出现。
  也未提及辽东王谋逆案。
  谢明裳从头听到尾,听到“救驾”,“限期三月”“将功折罪”几个关键字眼后,心弦微微一松。
  这封圣旨看似申斥严厉,实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谢氏未抄家,谢家父子只革职,未流放,大有转圜余地。
  似严实宽的一道圣旨宣到末尾时,就连谢琅都长出一口气,轻轻捻了捻袖中准备好的沉甸甸的钱袋,准备厚礼相赠传旨内侍——
  圣旨末尾却话锋突转,又以大段斥责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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