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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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做我姐姐最好的女儿。”她执拗地摇摇头,“我姐姐身份低微,是我爹爹纳下的教坊司歌姬,还使得我爹爹与官家反目成仇。她总是对我不满意,我也不晓得如何让她满意一回。”
  她的泪水滚滚而下,突然间,像回到了亲娘怀抱里的、又小又娇的女孩子。
  高云桐颤着手继续擦她的眼泪,那眼泪越是流不完,他越是整个腔子里都酸软了,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最后说:“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1)。我对郡主感佩之至!”
  第86章
  凤栖哭归哭,头脑一点没被情绪打乱。她一时为他的“懂得”而生出自豪来。
  吸溜了一会儿鼻子,她可怜兮兮抬起头,再次对高云桐说:“你不要说这样的虚话了。我敢赴难,却不愿受辱,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把乌头丸给我,亦是给我一个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
  高云桐说:“受辱虽苦,但想人世间还有好多美好的事,何必为一座贞节牌坊放弃自己的性命?”
  他苦笑了笑:“我虽然是读书人,但并不首肯‘失节事大’这种说法失节的男儿这么多,他们凭什么要求一个弱女子以死守节?我阳羡的家乡,再醮妇人很多,乡野人多不以为意;可能汴京的贵室不这么想,拿这些条条框框束缚着女子。但我仍觉得,如果是为了这一条,郡主不必怀自戕之念。”
  他这奇谈怪论果然与大部分辛辛苦苦读圣贤书的男人不一样,怪不得在汴京是个异类。
  凤栖歪着头看他,故意冷笑道:“我若失节,未来会怎样我当然清楚,你说你理解,也是嘴上理解罢了。譬如你,你是也是读孔孟的读书人,如果吧,如果是你,遇到那样的我,难道你会不顾一切娶我?”
  “我?”他再一次瞠目。
  他们离得很近,瞠目时连对方眸子映出的那个小人影都很清楚,他看着她乌珠里的自己,觉得自己呆若木鸡。
  凤栖冷笑:“是了,一句话就问出了你的真意。哼!”手用力在水里一挥,那玉镯被撞在木头盆壁上。
  高云桐说:“我是泥尘里的人,你是天上的人!你问这话,简直是取笑我!”
  顿了顿又详细解释:“我自己也不是特别在乎‘门当户对’这条,但郡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如果我有足以匹敌的身份,又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会娶;可现在,我是个流配充军的犯人,明日可能就是送死之时。请问郡主,你这话不是取笑我又是什么?”
  他笑起来,颊边月牙形的酒窝出现了,但又很快消失了,他偏过脸,展示给她他耳朵后的那方青印:“这也是受辱!走到哪里,人们稍微注意一下就晓得我是个‘贼配军’!不过,那又怎么样?在我心里,这不是耻辱,这是无上的荣光。郡主,四娘子,你在我心里就如外面的皎皎明月,非关节烈,而是你今日的选择,让我敬叹。”
  “你当真不在乎?”
  “我没有资格在乎不在乎。但如果有,那我可以笃定地告诉你,我不在乎。”
  凤栖不信任地盯着他,然后站起身,目光也没有挪开分毫,只是慢慢逼近了,抬着脸,凤目灼灼,吐字如刀:“上次亲吻我的是你,做都做了,现在谈什么有没有‘资格’?哼,说一套做一套嘛!”
  在他后退之前,她揪紧了他的袖子,不让他动弹,逼问道:“嘴上说一套,其实是想着占完便宜就跑?”
  他好像愤怒起来,脖子耳朵红起来,剑眉蹙起,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咬着牙关好半天才问了一句冷静的:“你要怎么样?”
  凤栖也好半天才说:“我和温凌未行婚礼,也没有夫妻之实。敌对之国,绝无来日,残暴之人,绝无爱意!如果我被他活捉,受辱、受虐、受死……大概一个都不会少;而我……”
  她的凤目是偏于修长的,但此时瞪得极凶,泪水不断流下来:“不错,我这辈子没受过什么苦,不懂得稼穑之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享乐奢靡,一个不少。我怕疼,怕苦,怕孤独,怕未知的恐怖。但我依然想有掌控命运的机会!”
  高云桐再次伸手擦她的泪,她扬起的脖子起伏着,在他发出对她同情的叹息时,她抱住他的脖子,把他高傲的头颅拉低下来,狠狠地咬他的嘴唇,咬到他终于忍不住“呃”了一声后才放开,说:“高嘉树,我的第一次,我要自己掌控!我不要给一个异族人,一个我的国家、大梁的百姓的敌人!”
  他没有多说什么,突然把她抱起来。
  凤栖瞬间觉得双肺都被疯狂充盈了,紧接着是大脑,紧接着她浑身游走着疯狂,疯狂让她激越到不能自己。
  那疯狂呼出来,仿佛雾气凝聚在对面人的眼睛里;那疯狂吸进去,却叫她激越而美快。
  她被放在客栈靛蓝色土布的简陋榻上,她怕面前这个人会走,会把她丢进无尽的羞耻里,于是拉紧他的袖子,伸脚去勾他的腿。
  “我们明日要去赴死了。”她吐露着最残酷又最充满诱惑的字词们,“先试一回,登天是什么样子的……”
  她白绣裙里是石榴红的明缎裤子。
  裙子乱了,皱成一团,那石榴红微微露出一角,旋即又露出一边。在靛蓝的底色上,在纯洁的白裙间,红裤悄然露出艳丽而诱惑的色。这颜色往男人的眼睛里侵袭,也往心窝子里侵袭,最后袭入他的腹,袭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只被这夺目而冲击的颜色裹挟。
  满屋子氤氲的蔷薇水的暧昧香气,雾气蒸腾,热气蒸腾,花气蒸腾,幽暗的灯光在蒸腾的气里幻化成一圈圈晕,边缘俱是星芒。
  她的脸颊被亲了亲。她拉住他的袖子不肯放。
  然后感觉到了被包裹住的温暖。
  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的,她略一动,他就僵硬地停顿了。
  但她的红唇主动蹭了蹭他下颌的胡茬,然后好像在笑,愈发柔软地亲吻他。
  他在她耳边说:“你这么傻么……你以为我是柳下惠……总能打熬得住么?……”
  密密的亲吻落下来,在她的泪痕上,在她的睫毛上,在她的耳垂边。
  她抽噎着,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胳膊,平日看起来不粗壮,但居然很硬实,她突然一阵心安。
  “让我放肆一回吧……”凤栖说。
  “放肆一回,我就不怕死去了……”她开始寻找他的嘴唇,犹记得那种棱角分明表象下的柔软温暖,让她念念不忘。
  高云桐很配合地让她找到了。蜻蜓点水数次后,终于纠缠在一起,使得呼吸都难以为继。
  凤栖觉得自己站在了云端,浑身游走的疯狂带着她在云端里飞翔。
  她成功地挑衅了他,如今,她如同停栖在梧桐树顶梢的那只凤凰,发出婉转的歌鸣。
  她凝视着他头上凝着的一粒粒汗水,在胀痛中享有着最崇高的礼赞和膜拜。那日她观看温凌与翠灵的记忆全然浮了上来,一通而百通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鼓励地抚了抚他那微湿的头发,指尖滑过他的面颊,一路向下,指甲又调皮地掐了掐他的肩背。
  那甘为驱使的天马越发腾空,云层从她身边流过,霞光从她身边流过,最后惊雷和暴雨从她身边流过,激烈又驯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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