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17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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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微笑道:“回头我让刑部补上。”
  武官一时语噎,满脸为难之色。
  深呼吸一口气,这位武官眼神坚毅起来,伸手按住刀柄,与那位青衫剑仙摇摇头,沉声道:“陈宗主,既然于礼不合,本官职责所在,得罪了。”
  陈平安对武官的那个按刀动作视而不见,也不会为难这些公门当差的,笑道:“你们值班房可以传信刑部,我在这里等着消息就是了。”
  刑部答应是最好,不答应的话,跟我入城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当自己是刘袈吗?
  武官松了口气,让那位陈宗主稍等片刻,再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转身大踏步返回值房,立即传信刑部。很快得到的答复,内容也很简单,就两个字,放行。
  只是信上除了堂部大印,竟然还钤印有两位刑部侍郎的官印。
  这让武官颇为意外。
  对于此次陈平安的皇城之行,充满了好奇。看样子绝对不是去南薰坊之类的衙署做客那么简单。
  等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青衫剑仙,与黄帽青鞋的扈从渐行渐远。
  武官返回值房,与那位来自藩属国、此刻正在提笔录档的佐吏笑道:“这位陈宗主,是我们大骊本土人氏,这么年轻的剑仙,不比风雪庙魏晋差了。”
  “至于陈宗主的拳法如何,教出武评大宗师裴钱的高人,能差到哪里去?正阳山那场架,咱们这位陈山主的剑术高低,我瞧不出深浅,但是跟正阳山护山供奉的那场架,看得我多花了不少银子买酒喝。”
  那位佐吏笑呵呵道:“老马,陈剑仙是你家亲戚啊?奇了怪哉,陈剑仙好像也不姓马啊。”
  武官笑道:“酸。”
  佐吏放下笔,突然说道:“这么厉害的一位宗主,既是年轻剑仙,还是武学宗师,怎的在那场大战当中,只见他的弟子和祖师堂供奉,在战场上各自出拳递剑,唯独不见本人呢?”
  武官有些吃瘪,悻悻然道:“说不定是忙着闭关吧。山上神仙,随便打个盹都要几个月,何况是破境跻身上五境这种头等大事。错过了那场战事,也实属正常。”
  带着小陌,陈平安走在遍地都是大小衙署、官府作坊的皇城之内,气氛肃杀,跟内外城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陈平安转头远眺了一眼中部陪都大渎方向,估计那边的仿白玉京,当下已经得到大骊皇帝陛下的飞剑传信了。
  吓唬人?
  不好意思,当年战场上,十四旧王座大妖一线排开,也没能吓住自己。
  陈平安收回视线,心声说道:“小陌,如果那边有飞剑赶来这边,就得有劳你帮忙挡下了。”
  小陌收敛笑意,点头道:“公子只管放心请人喝酒。有小陌在这里,就绝不会劳烦夫人的闭关修行。”
  自己终于有机会弥补一二了。
  在剑气长城那边,陆道友当时幸灾乐祸,朝自己竖起大拇指,说竟敢在明月中朝那位宁姑娘递出一剑,将她打落人间。
  陈平安听到小陌那个“夫人”的说法,轻轻点头。
  当个供奉,屈才了。
  双方走到了一座门禁森严的宫门外,陈平安与一位负责把守大门的武将说道:“帮忙通报一声,我今天只见南簪。”
  或者说是中土阴阳家陆氏的陆绛。
  不料从宫门阴暗处走出一位腰挂头等无事牌的青年修士,对那位武将摆摆手,示意将这两位不速之客交给自己接待。
  陈平安眯眼说道:“陆老前辈,好久不见。”
  青年修士一笑置之,假装没听懂,反而问道:“陈山主为何此行没有背剑前来,是故意有剑不用?”
  眼前这个青衫男子,落魄山的山主,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止境武夫,末代隐官,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
  当然,所有一切的最早那个一,还是少年当年踩了狗屎运,在小镇廊桥中选择前行,竟然成为……剑主。
  可不管怎么看,实在无法跟当年那个泥瓶巷草鞋少年的形象重叠。
  那会儿的窑工学徒,就是个送信途中、草鞋踩在在福禄街桃叶巷青石板路上都会惴惴的少年。
  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家族的密信,说陈平安带着几位剑修联袂远游蛮荒天下。
  做成了那桩拖月壮举,将一轮皓彩搬迁到了青冥天下。
  此外还做了什么,未知。
  陈平安说道:“陆前辈只是岁数大一些,修道岁月久一些,可既然都不是什么剑修,那就别妄言剑道了。”
  停顿片刻,陈平安盯着这个在骊珠洞天隐藏多年的某位陆氏老祖,善意提醒道:“出门在外,得听人劝。”
  青年修士也不恼火,笑道:“剑气长城的隐官,确实有资格说这些话,陆某受教了。”
  事已至此,自己的身份一事,就没必要藏藏掖掖了,眼前这个年轻不大却城府深沉的陈先生,是个极不好糊弄的主儿。
  反正封姨,老车夫他们几个的身份,在自己之前已经水露石出。
  陈平安问道:“你是打算帮忙带路,还是在这边接剑?”
  这位驻颜有术的陆氏老祖侧过身子,伸出一只手掌,以心声说道:“请。陆绛已经设好酒宴,她要亲自为陈山主接风洗尘。”
  三人一起走过宫门。
  小陌以心声问询道:“公子,我瞧这家伙挺碍眼的,反正他是陆道友的徒子徒孙,境界也不高,就只是个离着飞升还有点距离的仙人境,要不要我剁死他?”
  然后小陌补了一句,“最多三剑。”
  约莫是这位才刚刚离开蛮荒天下的巅峰妖族,真的入乡随俗了,“公子,我可以先找个问剑由头,会拿捏好分寸,只是将其重伤,让对方不至于当场毙命。”
  不用怀疑一个追杀过仰止、挑衅过白泽两次,还与元乡和龙君都问过剑的剑修,剑术到底够不够高。
  稍稍走在前边的青年修士转过头,只能够模糊察觉到不对劲,他看了眼陈平安身边那个暂时不知身份的年轻人。
  小陌朝对方微微一笑。
  点头,只要对方点个头,就当答应自己的问剑了。
  公子再给句话,小陌就可以出剑。
  可惜对方很快就转过头。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不着急。一些个旧账都要算清楚的。”
  见着了独自一人出现的南簪。
  还有个酒局。
  陈平安将那只食盒放在桌上,轻轻打开,取出一壶酒,拿出两双寻常材质的青竹筷子,“要么交出本命瓷,要么稍微麻烦点,我今天宰掉你,自己去找。”
  见那南簪刚要说话,陈平安从桌上只是拿起一根筷子,提醒道:“你只有说一句话的机会,如果没有确切答复,我就当你默认选择后者了。”
  南簪欲言又止,与先前那次在人云亦云楼的见面,完全不同,她今天竟是不敢乱说一个字。
  她看了眼那位自家老祖宗,后者面无表情。
  陈平安安安静静等着那个答案。
  有些时候,与不讲理之人不讲理,就是讲理。
  老大剑仙,曾经在城头那边言传身教,教给当时还不是隐官的陈平安,一个极为质朴的道理。
  ————
  京城钦天监,两位监正,不得不再次请来了那位袁先生,帮着测算卦象。
  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袁天风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袁天风在钦天监的身份,类似山上的客卿。
  算是一个特例。
  很多年前,一介白衣,山泽散人,征召入朝,入朝觐见大骊皇帝。
  袁天风精通看相一事,给后来的吏部关老爷子、大将军苏高山,还有曹枰这些未来的大骊庙堂中枢重臣,都算过命,而且都一一应验了。
  大骊朝廷对此事从无忌讳,官员一样不忌讳。
  关老爷子那会儿得了个极好的说法,说命格是一等一的富贵两全,紫袍金带坐高堂,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积玉堆金满祠堂。说那曹枰是额骨隆起如虬角,内有伏犀如山脉绵延至玉枕骨,贵不可言。说那苏高山,则是眼含赤脉,贯穿瞳子,言语之时,有赤黄气萦绕面门。
  袁天风说道:“在那陈山主莫名其妙就变成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后。其实卦象很稳。”
  马监副追问道:“是不是得有个‘但是’了?”
  袁天风笑道:“但是等到对方似乎不是十四境了,卦象反而变得吉凶难料了。”
  袁天风笑道:“先前是陈山主隐忍,现在就该轮到你们忍让几分了。”
  马监副纠正道:“是我们,我们大骊!”
  火神庙花棚那边。
  封姨斜瞥一眼那个不约而至的老车夫,气笑道:“你蹭酒还上瘾了?当自己是面子比天大的文圣啊?”
  老车夫叹了口气,神色阴郁,伸出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很久没有的事情了,让老子都要提心吊胆,怕今天不来喝酒,以后就喝不着了,趁着皇宫那边还没打起来,赶紧来一壶百花酿,老子今儿能喝几壶是几壶。”
  封姨抛出去一壶酒,调侃道:“你们这些老古董,要是觉得事情悬,就联手呗,难道还怕被一个不到半百岁数的年轻人找你们翻旧账?”
  老车夫揭了泥封,仰头痛饮一大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联手个屁,翻旧账?老子现在都怕被那小子顺藤摸瓜刨了祖坟。这小子这趟远游,再回京城,就不对劲,很不对劲,完全变了个人。跟那个古怪境界有关,可又不单单是境界的关系。”
  封姨忍俊不禁,“这会儿总算晓得与人为善的道理啦,当年齐静春没少说吧?你们几个有谁听进去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老车夫闷闷道:“千金难买早知道,万金难买后悔药。”
  看着这个终于认怂的家伙,封姨不再继续打趣对方,她看了眼皇宫那边,点头说道:“风雨欲来,不是小事。”
  曹府,一处书房。
  叔侄二人正在对弈。
  曹耕心环顾四周,相较于自己老爹的书房,二叔这边确实有点寒酸了。
  这里除了书还是书,父亲的书房,就要雅致太多,有那花叶俱美者,秋海棠与水仙。还有冰裂纹极纤雅的青瓷梅瓶,以及悬着一排的金丝楠木鸟笼,精心饲养着鸟声之最佳者的画眉、黄鹂,里边的那些鸟食罐,都是曹耕心从龙州窑那边带回家的,很讨父亲的欢心。
  身为曹氏子弟,曹耕心敢去爷爷那边撒泼打滚,在父亲书房随便乱涂乱画,却从小就很少来二叔这边晃荡,不敢。
  委实是眼前这位自己得喊二叔的巡狩使大人,太过严厉了。
  好在二叔很快就要带兵赶赴蛮荒天下的日坠渡口。
  曹枰,官拜巡狩使,已经是武臣之极。
  整个大骊王朝,总计不过五人,在世的,其实只有三人了。
  文柱国武巡狩,就是未来大骊的格局了。
  不过上柱国姓氏可以世袭,巡狩使却不能,由此可见,显然还是后者更加金贵,难以获得。只不过对一个家族来说,两者优劣,如今还很难分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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