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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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皱起的眉头牵扯面部受伤的神经,他倒吸一口凉气,五官扭曲,呲牙咧嘴的样子略显滑稽。
  司施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从起床到现在,没往司宇的方向递过去一个眼神。
  她三两下就解决完早饭,提起书包:“奶奶,我们班今天放学后还有一次公开课彩排,晚点回来。”
  奶奶随口应了一声,像终于想起她的存在,在司宇面前强调起来:“这碗汤是专门留给你的,你姐姐都还没得喝呢,你不喝我就给她喝了。”
  闻言,司宇划手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掀起眼皮,觑一眼明显能听到这句话,却置若罔闻正在门口换鞋的司施。
  “哦。”在司施穿好鞋拉开大门之前,他说,“放那儿吧,我走之前喝。”
  奶奶这才满意:“对嘛,就这么懂事多好。你也这么大的人了,用不着我多说什么。晚上放学,腿疼就别勉强自己走路,自己打车回来,兜里钱还够吗,奶奶再给你拿点......”
  挣开门,司施走入薄雾弥漫的清晨。
  经过幢幢澄黄色灯影,脚下道路平坦宽阔,头顶是明暗交错的,宛如还没干透的抹布般的天空。
  从霁城下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搬进现在居住的小区,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半的时间,司施时不时还是会有种自己不属于这里的心情。
  但回忆起过去,即使是在土生土长生活了十五年,可以用“家乡”一词指代的偏远县城里,她也从未找到真正的归属。
  无论身处何处,司施和奶奶司宇,已经在无形中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
  第一次明确产生这种感觉,是司施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放学回到家,听闻弟弟在学校和别的小朋友发生了肢体冲突,她内心毫无波动,这类消息每周都有。不出意料,还是司宇先动的手。
  她随奶奶赶到医院,司宇坐在就诊室里,浑身湿透,雨水和血水交融在一起。
  奶奶本就踉跄的脚步骤然提速,司施跟在后面,暗自感叹今天的天气预报又不靠谱。
  她包里常备一把晴雨伞,本不必担心日常会因为天气而节外生枝。但她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弟弟,司宇总嫌带伞麻烦,即便大雨已经轰轰烈烈地砸在屋顶窗沿,他也丝毫没有避雨的自觉。司施只好每日查阅天气状况,若预计有雨就亲手把雨伞交到司宇手里。
  然而正如习题册后的标准答案总有出现差错的时候,天气预报的准确性也会随机失灵。今早司施如往常一样翻看天气预报,得到的反馈是“晴转多云”,她知道司宇不爱带伞,见此情形也就不再多言。
  要说以前的天气预报有过失误的时候吗,也是有的,只不过以往都是把晴天误报成了雨天,司宇拎着雨伞毫无用武之地。
  “带了伞总比没带好,万一真的下雨了呢,有备无患。”事后司施总是这样劝说司宇。
  而她对司宇强调“不要打架”的频率已经快赶上“记得出门带伞”,某种程度上不难看出,对司宇来说,打架就跟天要下雨一样,是家常便饭,是不可抗力,是耳提面命再多遍也无法规避的自然规律,让他不要打架约等于让老天别再下雨。
  七岁的小孩,有着藕节般生脆易折的四肢,以及尚未教化完全的血性和野蛮。
  因为午休时同桌翻身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肘,司宇起床气发作,没有任何提醒和预警,就猛地起身将对方推倒在地。同桌的男孩反应过来,也不甘示弱地大吼一声,扑到他身上要报复回去。
  教室里顿时尖叫和起哄声四起。等到出去接水的老师赶回教室,这场纷争已经升级为以铁皮铅笔盒和桌椅为武器的械斗,战事止歇时双方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司宇眼角被铁皮盒砸中,白嫩的皮肤裂开一道脆生生的口子,鲜血糊了半张脸,睫毛还粘黏在血液半干不干的眼睑上,眨眼的动作被牵绊。
  见此情形,奶奶心疼得不行,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司宇嫌她啰嗦,不耐烦听她的关心。奶奶转而拉着司施念叨:
  “哎唷,你看看,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我都不忍心继续看。你弟弟还那么小,就遭了这么多罪,也是你们爸妈走得早,没办法给你们撑腰,才让他在学校里受这些欺负。”说着说着,奶奶抹了一把眼睛,险些要落下泪来。
  作为司宇的亲生姐姐,司施应该表现得担心,愤怒,难过。但她没有,她不闻不问地坐在一旁,像一个空心的木偶。
  医生开始缝针后,在弟弟和奶奶此起彼落的抽气声中,司施低头看向自己包裹着创可贴的左手食指——这是上一周完成家庭手工作业时留下的伤口,刀片一不留神划破了她的手指头,霎时鲜红色的血液如同开闸放出的流水,转眼就淌满手心。
  司施从没见过如此阵仗,少不经事的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连连惊呼企图引起一旁正在看电视的奶奶注意,请她帮忙止血。
  相比她的惊慌失措,奶奶展现出一种见过大风大浪的镇定,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司施的伤口,接着说:“大呼小叫什么,我还以为多严重,叫你这么粗心。”
  她缓缓从沙发上坐起,“小声点,你弟弟都睡了。”
  在奶奶的叮嘱声中,司施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灵肉分离的感觉。
  仿佛伤痛的严重与否,似乎并不需要考虑她的感受,而是以奶奶的肉眼观察作为判断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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