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1 向前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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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邓子誉之间,有一条难以言喻,隐形透明的界线。
  「我最近,发现了一件事。」
  隔週三的午后,我都必须到市区,与心理諮商师阐述我的近况。这样的行程,已经持续了四年。
  「什么事?」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我手里抱着柔软的方形枕,低头剖析:「我好像……在谈了一场新的恋爱后,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爱过我的前夫。」
  心理諮商师知道我的前夫是谁──之前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我想没有人会不知道。
  「你认为,你从未爱过宋康仁吗?」
  我点点头,说:「我喜欢过他,也愿意为了他付出,但我好像不爱他。应该说,比起爱他,我更怕自己不爱他。」
  「你是怎么察觉,这样的心情?」
  「因为我谈恋爱了啊。」我小声地说。
  「你谈恋爱的对象,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竹马?」
  「对。」说起这个,我有点不太好意思,又忍不住炫耀:「是我跟他告白的哦,我买了戒指,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那他看到戒指的反应是什么?」
  「哦……在送戒指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小小小小小的乌龙。」我把我当天做的蠢事言简意賅地告诉諮商师,随后吐槽:「我以为他要拒绝我了,没想到是我自己耍白痴。」
  諮商师直接笑出来,「你们真可爱,感觉是一种很良性的互动。」
  「我也觉得。交往每一天都很快乐,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出去外面约会,与他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就很满足。因此,我才认知到,过去的几年,我从未感受到爱、从未付出过爱。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是因为你结过婚又离婚的关係吗?」
  哪怕独处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邓子誉。想起他的脸庞、手掌的纹路、炙热的体温和稳健的心跳声。
  只要想起他,彷彿这喧闹的世界,都会瞬间静謐。
  「我不觉得是我过去的感情经歷,让我配不上他。我会这么想,是我曾经任性地伤害他,不管不顾,任由他的伤口发烂,再慢慢独自癒合。」
  「阿欣,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对待感情也会有缺陷。你所说的伤害,很有可能在他身上,都已经是过去式。」
  「不是过去式。」
  諮商师停顿下来,平静地注视着我,等待我思考措辞,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我跟他有一条界线。」
  「什么界线?」
  「他对我很好,我们在一起很快乐,可某些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会想回避一些衝突,也很害怕我参与和接触攸关于他妈妈的事。他妈妈是看我长大的阿姨,这几年生病,在医院做化疗。每当我说要去探望、照顾,他都不愿意。」
  「对于他这样的行为,你是怎么想的?」
  「我很愧疚,也感到很无力。我真的很想成为那个,能够与他共同承担,所有快乐与悲伤的人。可因为我曾拋下他,做过错误的决定,让他很难再信任我──我不是难过他不信任我,我难过的是,就算有我陪着,他还是好孤独。」
  孤独到,我会很心痛,痛到我想不顾一切地追寻,只试图给予他一点点温暖与慰藉。
  「阿欣,我希望你能够主动跟他谈一谈。」
  「如果他不愿意呢?」
  「倘若你认为这么做是对的,那无论花多少时间,你都可以慢慢等候他打开心房。就像是他无声地,等候你接纳他一样。」
  *
  傍晚五点四十分,我离开了諮商师的工作室。
  走到附近的停车场,掏出手机,传讯息给好几天不见的邓子誉:「我今天有乖乖的去做諮商,状况还不错。」
  想了一下,又传:「你呢?还好吗?需不需要我过去一趟?」
  传送后,我心里忐忑,又把这一则讯息收回。
  改打:「邓子誉,你怎么这几天都不回讯息?还好吗?我可以过去一趟吗?」
  可想而知,这几则讯息到我开上路,行经在高速公路时,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我索性就不管了,直接一鼓作气,一下交流道就往医院开。路程不是很长,二十分鐘就到。停好车,正想着戴阿姨住在哪间病房时,就听到──
  「阿欣?」
  闻声,我转过头,见邓子誉站在不远处,面容有些憔悴,手指还夹着一根烟。
  他露出诧异的表情,问:「你怎么来了?」
  「你会抽烟?」
  下一秒,邓子誉就把烟捻灭了,并将烟蒂扔进公共烟灰缸。
  「抽烟也没什么,怎么不继续抽?」我走到他的面前,偷偷观察他,「阿姨还好吗?」
  「没关係,我就是偶尔抽,没有烟癮。」邓子誉先解释他抽烟的事,随后回答:「我妈还好,吃了药,正在休息。你怎么会过来?我不是──」
  「我好几天没见到你,担心你,也担心阿姨,就擅自过来看了。邓子誉,我可以去探望戴阿姨吗?」
  邓子誉迟疑了片刻,但拗不过我,妥协道:「看吧,她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他带着我走进医院。而我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地看向他刚夹烟的那两根手指。
  手指微微颤抖着,无形之中,洩漏他最真实的情绪。
  「以前,你也陪我来过一次医院。」
  我还在想该怎么与他说话,他便主动化解了我们之间,奇异的尷尬。
  他说的那一次,是指他爸过世的前一天,医院发布病危通知。
  「我接到我妈的电话,急匆匆的说我爸快不行了,要我赶到这里,见他最后一面。」
  就算我的记忆力再怎么不好,我也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我在邓子誉他家温书,准备学测,突然戴阿姨来了电话,告知了噩耗。
  「我慌得不行,脑袋一片空白,怎么过来都不知道。是你叫了计程车,一路陪着我。那时我觉得,你像是我的小英雄。」
  「那我还是,你的小英雄吗?」我问。
  「你一直,都是我的小英雄。」他说。
  邓子誉露出浅浅的微笑,继续带我前往戴阿姨住的病房。
  病房在五楼,抵达的时候,戴阿姨在睡觉。她比我印象中,又消瘦了不少,几乎快要脱形。
  「妈妈,你醒一醒,阿欣来看你了。」戴阿姨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很痛苦的模样。可邓子誉的态度倒是很镇定,轻轻推着阿姨的手臂,呼唤她起床。
  「是……怎么了……是谁来了?」戴阿姨勉强睁开眼睛,顺着邓子誉手指的方向,看向站在门边的我,「是阿欣吗?阿欣,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呀,阿姨,我好想你哦。」我走到戴阿姨的身边,握住她冰冷的手。
  戴阿姨微微喘息着,然后用小到我听不清楚的声音,说:「我也想你,阿欣。对不起……你来了,我没有东西好请你吃。」
  「阿姨,不用请我吃东西,等会我要带子誉去吃好吃的。」
  「真的啊……那好,那好,你带他去吃好吃的。阿姨吃了药,想睡觉……你带他去吃好吃的……别一直关在这里。」戴阿姨好不容易聚焦的视线逐渐涣散,随即迷糊地睡去。
  我抿起双脣,小心翼翼地为阿姨盖上棉被,再转头问邓子誉:「看护呢?怎么没有看见?」
  「看护说,照顾我妈太辛苦了,几天前辞职。」
  「所以这几天都是你在顾?」
  「嗯,我习惯了,之前都是这样。我妈她……有时候吃药后,情绪会变得不太稳定,很容易发脾气,所以看护通常都做不久。」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工作那么忙,炸鸡店和咖啡厅都需要你管,你告诉我,我能过来照顾阿姨。」
  「我就是知道你会这么说,才不告诉你。」
  「有必要这么见外吗?我过来照顾阿姨,为什么不行?我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我会──」
  「因为很辛苦。」邓子誉想也不想的,回答我这么一句。
  单人病房里,瞬间陷入了沉默。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欣……我不是不信任你,是我妈的状况,真的跟你想像的不一样。我不愿意她在你记忆中的形象,会随着她一时的神智不清而幻灭。」
  「我有什么好幻灭的?我从小被她照顾到大,算她半个女儿。她有什么样子我不能接受?就算被骂被吼,我也一点都不在乎。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吗?我在乎的是你,还有她。」
  邓子誉欲言又止,思索着该说什么话来说服我。可在我的绝对强硬之前,他基本上是束手无策。
  「今天,你先回家睡一觉。你的脸色很差,再这样下去,我看你会先晕倒。」
  「那我先离开,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你要是累了,也──」
  「说这么多废话干么?快去休息。」我打断邓子誉,连番催促他把这里交给我,去好好睡一觉。等邓子誉离开后,我才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其实我也会害怕,怕戴阿姨对我发脾气,我会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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